面对电话那头抛来的、足以让任何一家公关公司都为之疯狂的“订单”，许诺只回了三个字。
“不着急。”
然后，他挂断了电话。
他甚至没给贾天越留下任何再次联系的方式。
接下来的整整一周，许诺没有再去想“净化”的事情，而是将净化者公司，变成了一个临时的、高强度的“商业调查机构”。
他本人，则像一台高效的信息处理器，24小时连轴转。
“周总，”他把一张清单递给了周岚，“按这个单子，去找人。钱不是问题，速度要快。”
清单上，是三个要求：
一，通过猎头公司，从美国硅谷，以“项目咨询”的名义，高薪聘请三位三个月内从“元宇宙META”离职的、中层以上的软件工程师。要求签署最高的保密协议，全程线上匿名访谈。
二，委托全球四大会计师事务所中的任意一家，对META过去三年所有的公开财报和美国证券交易委员会的披露文件，进行一次最深度的“风险扫描”，找出所有被“合法”粉饰过的数据。
三，聘请一个在美国加州和纽约州，都拥有顶级律师资源的团队，专门负责评估META目前面临的集体诉讼，以及美国司法部可能对其展开反垄断调查的，最坏的可能性。
周岚看着这份清单，感觉自己的老板，不是要去接一单公关业务。
而是在准备，收购一家市值万亿的跨国公司。
或者，把它送进监狱。
“明白。”她点了点头，立刻转身出去打电话。她喜欢这种高强度的挑战。
布置完任务，许诺把自己关进了那间新装修好的、全封闭的“心灵诊所”里。
这个房间，是他在拍完《我的AI知己》后，用系统奖励的道具建造的。墙壁是特殊的吸音材料，没有任何窗户，只有一块连接着公司数据库的、巨大的触摸屏。
在这里，他可以排除一切干扰，进入最高效的思考状态。
接下来的七天里。
他看完了META上市以来，所有的产品发布会视频。
他看完了贾天越过去十年里，所有能找到的公开访谈和演讲。
他一篇不落地，读完了所有主流财经媒体，对那场“数据操控”丑闻的深度报道和分析。
屏幕上，贾天越的形象，在不断地变化。
从一个穿着连帽衫、羞涩但眼中闪烁着天才光芒的大学辍学生。
到一个站在世界之巅，激情澎湃地向所有人宣布“我将带领人类进入下一个纪元”的科技教父。
再到丑闻爆发后，穿着昂贵的西装，眼神疲惫，但依然试图用复杂的专业术语，来为自己辩解的上市公司CEO。
这是一个，被神话包裹，又被神话反噬的男人。
……
第七天，所有的调查报告，都汇总到了许诺面前。
技术组的匿名访“谈，揭示了惊人的内幕：所谓“数据操控”，并非简单的修改后台数据。而是贾天越主导开发了一套复杂的AI算法，这套算法能通过分析用户的行为习惯，在用户本人都未曾察觉的情况下， subtly地引导他们的消费选择、社交关系、甚至是情绪波动，从而让META的商业数据，看起来“好得不像真的”。
简单说，他不是在“预测”未来，他是在用技术，“创造”他想要的未来。
会计师事务所的报告，则指出了META财报里一个巨大的“黑洞”：公司在“虚拟资产研发”上的投入，高得极不正常，与实际产出完全不成比例。这笔钱，去了哪里，财报上没有任何解释。
而法务团队的评估，则带来了最坏的消息：几家实力雄厚的华尔街律所，正在联合起来，准备对META发起一场史无前例的集体诉讼，一旦败诉，META将面临天价赔偿，甚至可能被强制分拆。
所有的一切，都指向了一个结论。
贾天越和他的META帝国，正悬浮在一个巨大的泡沫之上。
而这个泡沫，即将破裂。
会议室里，周岚、顾千雪，和净化者公司的几位核心高管，听完许诺对所有报告的总结，脸色都变得无比凝重。
“老板，这根本不是什么‘人设崩塌’。”周岚第一个开口，语气严肃，“这是走钢丝。而且下面不是安全网，是万丈深渊。”
“这根钢丝的一头，连着愤怒的用户和嗜血的资本。另一头，连着美国司法部和国会山。我们一旦掺和进去，就不是拍一部电影就能解决的了。这背后，可能涉及到国家之间的博弈。我们这点体量，在那种级别的斗争里，连炮灰都算不上。”
“我建议，立即终止这个项目。风险，远远大于收益。”
所有高管都表示赞同。
这不是拍电影，这是玩命。
只有许诺，没有说话。
他走到那张巨大的会议桌前，把所有打印出来的报告，一份一份地，铺开。
有META光鲜亮丽的财报，有工程师揭露的技术内幕，有贾天越意气风发的演讲稿，也有律师团队发来的诉讼警告。
他看着桌上这些杂乱的、充满了矛盾的“信息碎片”。
就像在看一个无比复杂的剧本。
一个，由一个天才导演，写了十年，最终失控了的，剧本。
他拿起一支红色的马克笔。
在桌上铺着的巨大白纸上，画下了第一个点。
点旁边，写着两个字——“信仰”。
“你们看，”他开口了，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贾天越，和陆菲凡、顾千雪，甚至和刘庆华，本质上，都是一样的。他卖的，也是一种‘人设’。”
“只不过，他卖的人设，更高级，也更危险。他卖的，是一个‘我能带你们看见未来’的‘科技救世主’的人设。”
“而所有META的用户和投资者，都是他的‘信徒’。”
他又画下了第二个点——“数据”。
“演唱会的假唱，和META的数据操控，本质上，也是一样的。都是为了维持这个‘人设’不崩塌，而采取的技术欺骗。”
“区别是，假唱败露，信徒们损失的是感情和一点钱。而数据造假一旦败露，信徒们损失的，可能是他们一辈子的积蓄。”
然后，他用笔，将“信仰”和“数据”两个点，重重地连在了一起。
他又在旁边，画下了第三个、也是最大的一个点——“黑洞”。
“所有的问题，都出在这里。”他指着会计师报告里，那笔去向不明的巨额研发资金。
“一个正常的商人，在面临困境时，会想办法开源节流。但贾天越，没有。他反而，在疯狂地，往一个无底洞里，烧钱。”
“他不是在做生意，他是在赌命。”
“他在用整个公司的未来，去赌一个，能让他目前所有谎言，都变成‘现实’的可能性。”
许诺抬起头，看着所有人。
“所以，他的病根，不在于‘数据操控’，也不在于‘商业欺诈’。”
“他的病根，在于，他试图扮演‘上帝’，但他失败了。”
“而现在，他又想把修补这个‘失败’的希望，全部寄托在一件，我们目前还不知道是什么的‘终极武器’上。”
一瞬间，整个危机的逻辑链，被清晰地，呈现在了所有人面前。
周岚和所有高管，都目瞪口呆地，看着那张白纸上的三个点和两条线。
复杂到让全世界最顶级的分析师都焦头烂额的META危机，就被这个男人，用如此简单的方式，剖开了核心。
“所以……”周岚喃喃自语，“这才是他要找你的原因。他需要的，不是洗白，是……拖延时间？”
“对。”许诺点了点头。
“他需要一个人，在他那件‘终极武器’研发成功之前，帮他吸引走所有的炮火，稳住那些快要叛逃的‘信徒’。”
“他需要的，是一场更大、更疯狂的‘行为艺术’。一场，足以让全世界都暂时忘掉他是个‘骗子’，转而开始讨论他是不是‘疯了’的，行为艺术。”
“而放眼全世界……”许诺笑了。
“还有谁，比我，更擅长这件事呢？”
他环视了一圈会议室里，那些依旧处于震惊中的下属。
“我知道，这件事很危险。”他说，“所以，决定权，在你们。”
“同意这次‘出诊’的，留下。不同意的，现在就可以离开，我绝不勉强，甚至会给你们一笔丰厚的遣散费。”
没有人动。
所有人的眼神里，都从最初的恐惧，变成了一种被点燃的、混杂着兴奋和狂热的光芒。
能亲手，参与一场足以载入全球商业史册的“手术”。
这种诱惑，没有人能拒绝。
许诺满意地点了点头。
他走到会议桌的尽头，拿起了桌上的内线电话。
拨通了一个号码。
是他的秘书。
“帮我接贾天越先生的卫星电话。”他说。
电话很快就接通了。
“许先生。”贾天越那熟悉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依旧带着一丝玩味。
“我的诊金，很贵。”许诺开门见山。
“我知道。”贾天越笑了。
“我的诊断报告，出来了。”许诺看着桌上那张画着三个点的白纸，语气平静，但每一个字，都像一颗重磅炸弹。
“贾总，你不用再跟我演了。”
“你真正的病，不是信任危机。”
“而是你那个藏在财报黑洞里的，还没完成的……”
“‘上帝计划’，对吧？”
电话那头，长久的，死一般的，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