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尔·古德曼看着眼前这个东方年轻人。
感觉自己过去五十年，在好莱坞建立起来的、关于电影商业的所有认知，都在被一种，他完全无法理解的力量，无情地，粉碎。
不谈艺术，不谈哲学。
当他终于放下身段，试图用好莱坞最成熟、最优越的商业规则，来“收编”对方时。
对方，却直接，掀了牌桌。
然后，拿出了一套，他连规则都看不懂的，扑克牌。
“许先生，”索尔深吸一口气，努力维持着自己最后的体面，“你的意思是，你拒绝了派拉蒙影业，这个全球最顶级的发行渠道。然后，选择用一种……类似‘网络传销’的方式，来卖你的电影票？”
“不不不，”许诺摇了摇头，纠正道，“不是‘传销’，是‘社交裂变’。”
“而且，我也没有拒绝派拉蒙。”
“我只是，想邀请你们，和我一起，玩一场更刺激的，新游戏。”
索尔的脸上，写满了迷惑。
许诺笑了。
他知道，是时候，给这位来自精英世界的“老贵族”，上一堂，来自东方“下沉市场”的，实践课了。
他拿出自己的平板电脑，打开了一个由净化者公司技术团队，连夜赶制出来的APP演示程序。
APP的设计风格，极其……接地气。
打开的瞬间，一阵充满了魔性的、喜庆的、唢呐和电音混合的BGM，就响了起来。
屏幕的中央，是一个巨大的、闪着金光的红包。
红包下面，是一行同样闪着金光的大字：
【恭喜你！离免费看《终极保镖：公主殿下》只差最后一刀！快邀请好友来助力吧！】
索尔·古德曼，看着这个充满了廉价感和诱导性的界面，太阳穴，开始突突直跳。
“这是我们为电影，量身打造的，一款全球同步的宣发APP。”许诺开始介绍。
“玩法很简单。”
他指着屏幕上，一个穿着粉色公主裙的雷战Q版小人，正在被一群匪徒追赶。
“每个新用户注册后，会获得一张价值9.9美元的电影票兑换券。但这张券，是灰色的，无法使用。”
“用户需要做的，就是把这个APP，分享给他的朋友。他的朋友，每成功下载并注册一个，他就可以在APP里，对我们这个雷战小人，进行一次‘助力’。”
许诺点了一下屏幕。
只见一个巨大的“砍”字，从天而降。
雷战小人，突然转身，一记华丽的回旋踢，踢飞了一个匪徒。
同时，那个9.9美元的票价，变成了9.8美元。
“每一次助力，票价就会降低。当他成功地，让足够多的朋友，为他‘砍’完了这9.9美元之后，他的那张灰色兑换券，就会被点亮。然后，他就可以凭着这张券，在全球任何一家，上映我们电影的影院里，免费，观看。”
索尔的助理，一个毕业于哈佛商学院的年轻精英，在旁边，已经听傻了。
“……先生，”他忍不住，小声对索尔说，“这……这不就是中国那款，叫‘拼多多’的软件的模式吗？他们把这个，用到了电影上？”
“不止。”许诺又划了一下屏幕。
屏幕上，出现了一个类似“奇迹暖暖”的换装游戏界面。
只不过，被换装的对象，是那个肌肉虬结的雷战。
玩家可以给他，换上各种款式的洛丽塔裙子，可以给他搭配不同颜色的蕾丝手套，甚至，可以给他那把阳伞，镶上不同形状的钻石。
“这些服装和道具，需要用‘金币’来解锁。而‘金币’的唯一来源，就是每天登录APP，进行签到，和完成‘看预告片’、‘分享海报’之类的，宣发任务。”
“许先生，”索尔感觉自己的脑子，有点不够用了，“你……你确定，这不是在开玩笑？你这是在做电影，还是在做一款……廉价的网络游戏？”
“有什么区别吗？”许诺反问道。
“当然有区别！”索尔激动地站了起来，“电影，是一门艺术！它有它的格调！有它的品牌价值！你这样做，会把一部本来可能成为经典的动作片，变成一个廉价的、哗众取宠的笑话！”
“老先生，”许诺看着他，眼神，第一次，带上了一丝怜悯。
“你说的，是上个世纪的玩法了。”
“在那个时代，电影是稀缺的，信息是闭塞的。所以，你们可以高高在上地，去打造所谓的‘品牌’和‘格调’。”
“但现在，是什么时代？”
“是信息爆炸，是注意力粉尘化的时代。”
“现在这个世界上，最贵的东西，是什么？不是电影票，也不是什么品牌价值。”
“是用户的时间。”
“你，索尔·古德曼先生，还在想着，怎么才能优雅地，从一个观众的口袋里，掏出那十块钱的电影票。”
“而我，”许诺指着自己，“我考虑的，是如何，让他心甘情愿地，把他一天24小时里，最宝贵的、刷手机、打游戏的那两个小时，花在我的这部‘电影’上。”
“你以为我是在卖电影票？不，我是在用一张‘免费’的电影票，作为诱饵，去换取一百个新用户的手机号、他们的注意力、和他们背后那张，蜘蛛网一样复杂的社交关系网。”
“你以为我是在做游戏？不，我是在用一种最好玩、最上瘾的方式，让他们在不知不觉中，把我们电影的预告片看了一百遍，把我们的海报，发满了他所有的聊天群。”
“等到电影真正上映的那一天，”许诺笑了，“我根本不需要你们派拉蒙的宣发渠道。因为，我的每一个观众，都已经是，我最忠诚的，地推人员。”
“他们会像病毒一样，把这部电影，安利给他们身边的每一个人。因为，他们是真的，花了时间，花了精力，甚至花了‘人情’，才‘砍’到了那张免费的电影票。”
“这，比任何一张你花钱买来的票，都要珍贵。”
索尔·古德曼，呆呆地，坐在那里。
他感觉，自己像一个固守着骑兵冲锋战术的老将军，却亲眼，看到了一场，来自未来的，无人机饱和式攻击。
他引以为傲的所有经验，所有规则，在这套简单、粗暴、但又精准得可怕的“东方魔法”面前，都显得那么的，不堪一击。
许诺站起身，准备离开。
“索尔先生，我的方案，就这么多。”
“派拉蒙，可以选择，继续用你们那套传统的方式，去发行一部可能会很赚钱的电影。”
“也可以选择，和我一起，投资一个，可能会开创全新历史的，未来。”
“言尽于此，告辞。”
……
当天晚上。
索尔·古德曼的办公室里，灯火通明。
他和派拉蒙影业在洛杉矶总部的所有董事会成员，开了一场长达六个小时的，紧急视频会议。
会议的内容，只有一个。
就是反复地，研究许诺那个，充满了“砍一刀”和“帮我助力”的APP。
会议的最后。
索尔，揉着发胀的太阳穴，对他那群同样处于世界观崩塌边缘的同事们，说出了，他这辈子，最艰难，也最疯狂的一个，决定。
他拿起电话，打给了派拉蒙的技术部门负责人。
“……是的，你没听错。”
“我需要你们，立刻，马上，给我找来全美国最好的产品经理。”
“我不管你们花多少钱。”
“我需要你们，紧急地，学习一下……”
他看了一眼手里的资料，念出了那个让他感到陌生的名字。
“……中国一款，名叫‘拼多多’的购物软件的，商业模式。”
“对，我没疯。”
而在巴黎的酒店里。
许诺，刚刚挂断了索尔的电话。
电话里，索尔用一种极其复杂的语气，告诉他，派拉蒙，决定，加入这场“游戏”。
许诺笑了笑。
然后，他拨通了王大炮和刘波的视频电话。
“炮哥，波仔，精神点。”
“准备一下。”
“我们要给全球的观众，拍一支，最接地气的……”
“‘摇人’广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