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开花落，循环往复，时光的车轮碾过二十载春秋。昔日冀北游击队里英气勃发的霍杰队长，如今已是两鬓如雪、身形佝偻的老者，岁月在他脸上刻满了风霜。
战争的硝烟早已散尽，中华大地褪去疮痍，正一寸寸焕发生机。可霍杰却在一座孤坟前伫立了许久，坟茔之下，长眠着他此生最珍视的人——那个侠肝义胆、身手不凡、眼里燃着理想光的女孩，潘瑶。
他那如老松树皮般粗糙的手，轻轻拂过被风雨侵蚀的墓碑，碑上镌刻的名字，像无数把钝刀，一下下刮着他早已千疮百孔的心。浑浊的老泪终于忍不住滚落，砸在冰冷的石碑上，无声溅开。
他思绪忽然乘着风飘远，越过二十年光阴，落回了战火纷飞的年代，落回了与潘瑶相伴的那些日夜。
他想起第一次在官道上救下晕厥的她，尘土覆着她苍白的脸，那一刻心底莫名一动，仿佛有根无形的线，悄悄将两人系在了一起。后来从璋子山接她回来，她便像颗小炮仗似的缠上来，眼睛亮闪闪地拽着他的衣袖：“霍队长，我要加入游击队！”他当时只觉得这姑娘莽撞，笑着没应，她却梗着脖子更执拗：“你不答应也没关系，我天天跟着你，跟着队伍，你甩不掉我的！”他故意逗她：“进游击队可没那么容易，得经组织考验。”话音刚落，她眼里瞬间燃起光：“再难的考验，我都接！”
自那以后，潘瑶便成了游击队里的一道身影。他带着她闯过无数次险境，好几次子弹擦着耳边飞，刀刃贴着衣角过，她却半分没退过半步。再险恶的战斗、再艰苦的环境，她都咬着牙往前冲，眼里永远燃着不服输的劲。
日子在炮火里熬着，两人也渐渐结下了生死情谊，曾在星空下悄悄约定：等战争结束，就一起走遍万里山河。如今二十年过去，那句誓言还在耳边打转，可许诺的人，却早已长眠地下。
风忆旧年
风忽然起了，卷起坟头的枯草，簌簌作响，像是潘瑶的魂魄在轻声回应。霍杰抬手拭去眼角的泪，从怀里小心翼翼掏出一块红布——二十多年过去，布料早已褪色发脆，边角磨出了毛边，可他始终贴身藏着，像护着心头最软的疤。
这块红布，原是他准备等那次任务结束后送给她的。谁曾想，就是那趟任务，让他们从此天人永隔。
那是1945年，前线药品告急，他盯着地图，盯上了凌水城的日本陆军医院。正安排人去踩点，潘瑶却突然站出来，眼里闪着劲光：“队长，让我去！”他想也没想便拒绝：“不行，你没单独执行过任务，太危险。”
她却急得往前半步，声音亮得像淬了火：“我在凌水城潜伏过一个月，三街六市，哪处有岗哨，我闭着眼都能说出来！而且我目标小，扮成乞丐不容易被盯上。”他当然记得，她对他说过那年她为了给师父报仇，在凌水城潜伏的事情。
沉默良久，他终是点了头。几天后，潘瑶回来了，一身破烂的乞丐装，脸上沾着灰，眼里却亮得惊人。她蹲在地图前，手指飞快划过标记：“后天是山下智久的生日，鬼子肯定要喝酒庆祝，守卫会松很多，那时候动手最合适！”
任务就这么定了，谁都没料到，那会是他们最后一次并肩筹画。
他原以为，此番任务纵是艰险，总该有惊无险。未曾想，游击队竟出了内鬼——陈元，早已暗中投敌。
潘瑶奉命进城探查时，陈元转头便将消息卖给了日本人。敌人为免打草惊蛇、意图放长线钓大鱼，精心设下一个死局，就等游击队自投罗网。当他带领队伍踏入城区，埋伏的日军瞬间合围，突围战骤然打响！队员们虽个个悍不畏死、奋勇拼杀，他却仍在乱战中负伤。危急关头，潘瑶当机立断，孤身引开追兵，为剩余战友争得一线生机。
二十年光阴弹指而过，西天的残阳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晚风裹着秋草的凉意拂过衣襟，往事却依旧清晰如昨，连她当年转身引开追兵的背影，都像就刻在眼前。他颤巍巍掏出火机，金属壳子在掌心磨出了包浆，火苗在风里晃了晃，才轻轻舔舐上那块早已褪色发脆的红布——当年给她买的，没来的及送给她，他攥了二十年，现在也不知道晚不晚。青烟袅袅升起，布料蜷曲着、焦黑着，碎成点点灰烬。
他凝视着随风飘散的余烬，指尖还沾着火星的温度，声音沙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瑶瑶，你安心歇着吧……”风卷着坟前的纸钱哗啦作响，像是她在回应。“仗早就打完了，再也没有硝烟了。现在街上的孩子能安心上学，老百姓都过得丰衣足食，日子安稳得很。你在那边，也一定要好好的。我啊，也快了，头发都白透了，很快就能下去陪你了……就是不知道，再见的时候，你还认不认得我这个老头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