披着白衣的青萍山下,炊烟袅袅,红纸屑混着爆竹碎末,陷进雪泥不复分明。
李家灶房的烟囱冒烟比别家都早,白汽混着蒸米糕的甜香,在寒风中吹出一团暖意。
李雪儿一身喜庆的红棉袄,蹲在灶膛前添柴火,小脸被烤得红扑扑的。
“娘,一会给我包两块蒸糕行不?”
“怎地?又是给你那小情郎送去?”李母眉眼含笑。
“哎呀,母亲!”李雪儿揉了揉发烫的脸颊扭身钻出了灶房。
李母望着女儿背影,嘴角却弯着。
自家女儿命好,能得陈家二小子青眼,是她李家的福气,自打两家走得近,丈夫在陈家做活工钱涨了,节礼也没断过,如今家里吃穿不愁,年年有余,就等年纪到了办喜事。
钻进东屋的李雪儿,拿着袋子便开始装东西。
带给致明的果脯蜜饯跟蒸糕,他喜欢吃甜的。
芸婶婶爱吃软糯糕点,便带些茯苓糕。
致远哥平日里那么辛苦,便带一盒核桃酥吧,听说可以补脑。
至于青石叔…李雪儿目光落在炕头那坛“十里香”,这是她爹年节才舍得沾唇的好酒,思忖片刻,她还是将酒坛子装了进去。
往后多补偿爹几坛便是。
再者说酒喝多了伤身体,人家青石叔练武身体好,自家爹爹又没练武,还是少喝些。
临出门又想起什么,返身从针线筐里取出那只缝好的红布小老虎,这是给小致澜的。
刚出院门就撞见扫雪回来的李铁柱:“臭丫头,你这是要把家都搬空啊!”李铁柱瞪着眼笑骂。
“给您留着呢!”李雪儿笑嘻嘻跑远,红袄子在雪地里格外扎眼。
待李铁柱搓着手走进东屋,想喝口酒暖身时,才发现连坛子都不见了,顿时笑骂:“这还没过门呢,就成陈家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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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家院门外,陈青石刚从山上回来,就见李雪儿挎着大包小包从雪地里走来。
“李家丫头,这是要逃难啊?”陈青石打趣道。
“青石叔!”李雪儿忙解释:“我来看看叔叔婶婶,顺带找致明,还带了些家里做的吃食。”
说着她递过酒坛,含笑道:“听爹爹说,青石叔喜欢镇上这十里香。”
陈青石拍开泥封一闻,酒香醇厚,不禁笑道:“还是生闺女贴心,我家那三个小子,没少让我操心!”
“瞧您说的,”李雪儿抿嘴笑道:“芸婶给您连生三个儿子,这是家业兴旺的兆头,别人羡慕还来不及呢!”
几句话说得陈青石通体舒泰,笑着引她进门:“走,带你见见你芸婶。”
两人一路穿过前厅,走进内院的一间卧房。
此时刘芸正卧在榻上,逗弄着小致澜。
“娘子,快看咱家致明的小媳妇来了!”
陈青石一进屋就笑着嚷嚷道,羞的李雪儿直红脸,心里又乐开花。
“瞧给人家姑娘说的都不好意思了,雪儿快过来坐,炕里刚填的柴,暖着哩。”刘芸热切的招呼道。
没过门的媳妇可宝贝的很嘞,更何况这丫头特招人稀罕。
“芸婶,年前我随爹爹去镇里采办年货,这是那家张福记的茯苓糕,我家买了两盒,怪好吃嘞,听致明说你爱吃糕点,便想着给您带一盒。”
“还有这是我给致澜缝的小布虎,还穿着红衣嘞,填填福气。”
“这盒核桃酥是带给致远哥的,就麻烦青石叔代我送去,致明的我一会自己去送就行,嘿嘿。”
刘芸看着她如数家珍的一样一样拿出礼物,心里越发喜欢,这般周到体贴的姑娘,真的难得,叫人喜欢的紧。
“雪儿啊,越看你越想着,致澜若是女娃多好,像你这般贴心,真叫人心里暖暖的。”刘芸面露笑容道。
“若是婶婶不嫌弃,您就把我当做女儿。”李雪儿小心翼翼的拆开一枚茯苓膏,细心托着递向刘芸唇边。
刘芸就着她的手轻咬一口糕点,轻笑道:“瞧你说的,婶婶想还来不及呢,怎会嫌弃,以后便多来府上,咱娘俩聊聊家常解解闷,这一大家子男人,连个知心话的人都找不到。”
“好,我一定常来婶婶。”李雪儿含笑道。
又说了一会话,陈青石才领李雪儿去寻陈致明。
刚到房门口,陈青石便喊了一声:“致明,雪儿来看你了。”将话带到,他便不打扰小两口恩爱,转身离去。
房间内过了片刻,房门猛地打开,数日未见心上人,陈致明一把将其拉进屋内,抱了个满怀。
“你怎地来了雪儿。”他声音里透着惊喜。
“怎地,我不能来?”李雪儿抿嘴笑道:“我娘做的蒸糕,给你带了些,还热着呢,还有在镇上买的杏脯,清甜清甜的你尝尝。”
她两指捏了一颗杏脯,送入陈致明的口中。
陈致明笑呵呵的连同手指也一并含入,含糊道:“甜。”
“没正经。”李雪儿轻捶了一下他的胸口,收回手指,脸色微红。
“我家雪儿脸红的时候,真叫人喜欢。”
陈致明不同老大陈致远那般老实,更多的继承了陈青石那般油嘴滑舌,胆大好色,逗的李雪儿羞涩万分。
两人玩闹了一阵,陈致明搂着她坐在炕沿,下巴轻蹭着她的鬓发,有些愧疚道:“先前答应你去神仙渡赏桃花,却是失了约,待开春三月,桃花开的必是极盛,到时一定带你去。”
李雪儿下巴轻轻搭在他的肩膀,轻“嗯”了一声。
窗外雪落无声,屋里暖意融融,少年人的情话低低响着,像灶膛里蹦出的火星子,噼啪作响,却暖得恰到好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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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冬腊月,大雪封山。
浓墨般的夜色里,青萍山上空忽有数道流光接连而至,如寒夜中猝然划过的闪电。
凛冽的气息毫无遮掩的扫过山野,惊得飞鸟绝迹,走兽蛰伏。
这一夜,青萍山上的飞禽走兽吓得瑟瑟发抖,不敢动弹分毫。
正在院中练功的陈青石猛然抬头,只觉得心神一紧,一股难以言喻的恐怖威压如一座无形巨山般轰然落下!
他周身气血骤然凝滞,连呼吸差点断绝,面色惨白,整个人难动分毫。
那浩瀚入渊的气息,轻描淡写的扫过陈家院落,仅仅一瞬却漫长的好似寒冬。
那气息来得快,去得也快,如潮水般退去,空中流光瞬息远遁,消失在天际,好似从未出现过。
院内死寂,只余风雪之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