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公!满宠此来,包藏祸心!名为结盟,实为驱虎吞狼!曹操之意,昭然若揭——欲借主公之手,为我前锋,消耗吕布爪牙!
待两败俱伤,他再以这豫州牧的虚名笼络主公,看似恩赏,实为枷锁!将我军彻底绑上曹营战车,永世为其驱使!此印……”
他目光如冰冷的刀锋,狠狠剐过案上那方散发着诱惑光辉的青铜,
“……便是那囚笼的第一道精钢锁链!”
他微微一顿,嘴角却勾起一丝毫无温度的、冰冷的弧度:
“然……曹操此计虽毒,却也在我军面前撕开了一道破局的缝隙!他欲驱虎吞狼,主公何不……将计就计,反客为主?”
“哦?”
刘备眼中那厚重的疲惫似被投入石子的死水,骤然波动了一下,一丝微弱却锐利的精光微闪,
“守仁细说!”
他身体微微前倾,攥着草鞋的手指不自觉地松开了几分。
“诺!”
陈洛的声音斩钉截铁,如同铁砧上迸出的火星,
“其一,主公当假意应允此盟约,收下此印,示敌以弱,彻底迷惑曹操与满宠!使其认定主公已在彀中!
其二,我军非但不能助曹操强攻吕布,反而要借此‘结盟’之机,暗度陈仓,秘密遣使,联络吕布!”
“联络吕布?!”
张飞失声怪叫,差点从地上跳起来,环眼瞪得溜圆,仿佛听到了世间最荒谬的笑话,
“那…那三姓家奴?!大哥,这小子莫不是热昏了头?”他难以置信地望向陈洛。
“正是!”
陈洛眼中毫无波澜,闪烁着一种超越时代的、冰冷的战略推演之光,语速加快,字字清晰如弹丸迸射,
“吕布虽暴虐无谋,然其麾下高顺之陷阵营,乃当今天下屈指可数的步战雄兵!更兼陈公台智谋不俗,洞悉利害!
今若曹操大军真如乌云压城般扑向徐州,吕布便是首当其冲之箭靶!其若败亡…”
陈洛的目光陡然变得无比锐利,扫过刘备,
“……则唇亡齿寒!我军困守孤城小沛,直面曹操虎狼之师,独木岂能支撑大厦倾覆?不若…遣一心腹能言之士,暗赴下邳,将此驱虎吞狼之毒计和盘托出!
明告吕布,曹操意在一石二鸟!若吕布亡,曹操下一个刀锋所指,必是我主!唯有布、备两家摒弃前嫌,联手抗曹,方能在这绝境之中,挣得一线生机!”
他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掌控棋局、落子惊雷的冷静与自信:
“吕布困守下邳,外无强援,内有陈登水攻断粮之忧!闻此计,纵疑心重重,亦必心动!我军可与其约定,待曹、吕大军胶着于下邳城下,杀得难解难分、精疲力竭之际……”
陈洛猛地抽出腰间“裂穹”槊!黝黑的槊锋在烛光下划过一道森冷的寒弧,直指东方下邳方向!
“……我军则倾巢而出!疾风营断曹军粮道!磐石营、惊雷营并小沛主力,直扑下邳!趁其两败俱伤,一举夺城!
届时,主公坐拥徐州,吕布授首,曹操损兵折将,退守兖豫!此乃……假道灭虢,坐收渔利!这豫州牧印…”
他目光如刀锋般扫过案上那冰冷的青铜,
“……便是主公撬动徐州的杠杆!而非曹营的枷锁!”
一番话,石破天惊!箭阁内落针可闻。张飞张大了嘴巴,环眼中满是震撼与狂喜交织的光芒。
刘备紧皱的眉头缓缓舒展,攥着草鞋的手指也松开了几分,眼中疲惫尽去,取而代之的是深沉的权衡与一丝被点燃的火焰。
“啪。”
一声轻响打破沉寂。却是关羽,将手中那卷《春秋》轻轻合拢,置于案上。他抚过长髯,丹凤眼中精光内蕴,缓缓开口,声音沉静如古井深潭,却带着千钧之力:
“守仁此策……行险,如履薄冰。”
他微微一顿,目光扫过窗外沉沉的夜色,仿佛穿透时空,看到了许都那高墙深院,
“然…纵有万丈深渊,亦胜似…寄人篱下,仰人鼻息!”
“寄人篱下,仰人鼻息!”
这八个字,如同重锤,狠狠砸在刘备心头!许都的软禁、曹操看似温和却无处不在的掌控、献帝榻前的无力与屈辱…种种画面瞬间翻涌!他猛地攥紧了拳头,眼中最后一丝犹豫被彻底点燃的火焰烧尽!
“好!”
刘备霍然起身,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却带着前所未有的决绝,
“便依守仁之计!假意联曹,实取徐州!此乃……破釜沉舟之局!云长、翼德、守仁!”
“末将在!”三人齐声应诺。
“整军!备粮!砺刀!”刘备的目光扫过案上那方冰冷的豫州牧印,又投向窗外东方那被夜色笼罩、却即将燃起冲天战火的下邳方向,一字一句,斩钉截铁:
“待布曹相争,精疲力竭之时…便是我青羽虎啸,裂取徐州之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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宛城。
建安二年的宛城七月夜,闷热得如同扣在蒸笼里。空气黏稠滞重,死死裹住每一寸肌肤,吸进肺腑都带着一股浑浊的灼烧感。
白日里那场追剿刘备溃兵的血战犹有余威,腥甜的铁锈味混杂着尘土干燥的呛人气息,沉甸甸地浮荡在将军府偏厅的每一寸角落,顽强地穿透了浓郁酒气织成的网。
光影明灭之间,白日溅落在地毯缝隙、案几边缘、甚至悬垂帐幔褶皱里的暗红血渍,便如同蛰伏的鬼眼,时隐时现,无声地凝视着厅内残席旁的人。
曹操斜倚在主位那张宽大的铺着虎皮的胡床上,锦袍松垮地半敞着,露出内里细密如鱼鳞、冰冷沉重的锁子甲。
白日里那股凌厉的杀伐气似乎被这醇酒与烛光一同消融了,只剩下一种深海般的沉静。
“哈哈哈哈。”
他手中把玩着一只雕琢古朴、线条流畅的犀角杯,指腹缓慢地摩挲着杯壁温润微凉的触感。
杯中琥珀色的残酒随着他无意识的手腕轻转,漾开一圈圈细小的涟漪,映着跳跃的烛光,映着他深潭般的眼睛。
那眼底,幽深似古井无波,丝毫不染半分酒意,反倒沉淀着比黑夜更浓稠的算计和一种对眼前混乱的、居高临下的漠然。
“那小子,莫非真是神仙下凡?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