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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深邃的目光扫过恢复平静的棋局,仿佛那纵横的纹路依旧连接着天下的山川河流:

“曹孟德,挟天子以令不臣,权倾朝野,胸藏虎狼,有吞吐寰宇、囊括四海之志。

然其命宫主星被血色劫煞缠绕,杀伐之气过重,所过之处白骨盈野,纵然功业煊赫,恐最终亦非万民之福泽,徒留一地疮痍;刘玄德,仁德之名布于四海,有汉室宗亲之贵胄血脉为凭,其星辉纯正,如月之光华,皎洁柔和。

然其根基浅薄如浮萍,飘摇不定,星位不稳,如风中残烛,光芒虽存,却难敌狂风骤雨,恐难长久维系;孙伯符,坐拥江东六郡,锐气正值鼎盛,其星芒炽烈如火,如烈火烹油,光华刺目,不可一世。然……

星相昭示,刚极易折,盛极而衰,此乃天道轮回之铁律,其势虽猛,却非是长久绵延之征兆,光华之后或是骤然黯淡……”

他顿了顿,目光再次沉入那方小小的石枰,仿佛在那些交错的黑白子间,看到了更多潜藏的、蛰伏的、蠢蠢欲动的力量:

“更有那西凉莽原之上,残狼啸月,凶戾未绝,伺机而动;荆州膏腴之地,暗虎盘踞,眈眈而视,择人而噬;益州山川险固,潜龙在渊,引而不发,蓄势待机……

天下之大,变数如恒河沙数,太多,太多了。”

左慈的声音带着一种洞悉世事后的苍凉,

“便是眼前这方寸棋枰之上,下一步落子,看似寻常,亦能如投石入湖,涟漪扩散,衍生出无穷无尽的分岔与可能。

未来……混沌一片,如雾锁重山,难窥路径,难有定数。”

他抬起头,直视着南华那充满希冀又饱含绝望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地吐出那个残酷的结论:

“或许…天命所归,至今尚未,也未必终将,归于一人之手。”

庵内陷入了长久的、令人窒息的沉默。

方才左慈施法带来的无形压力仿佛尚未完全消散,沉甸甸地压在两人心头。

唯有那山泉滴落石台的清响,一声,又一声,“嗒…嗒…嗒…”,在这死寂中被无限放大,清晰得如同敲打在灵魂深处,每一次滴落都带来一阵冰冷彻骨的心悸。

南华老仙静静地听着左慈那洞穿迷雾却又指向虚无的判词,脸上无喜无悲,如同枯寂的深潭,不起一丝波澜。

仿佛这答案早已在他无数次耗尽心血的推演中模糊预见,如今不过是得到了最冰冷的印证。

他那干瘦如柴、冰冷僵硬的手指,无意识地、缓慢地摩挲着掌中温热的陶盏边缘,感受着那一点点渗入皮肤的暖意,与谷中无处不在的寒意做着微不足道的抗衡。

浑浊的目光低垂着,凝滞地看着盏中微微晃动的清水。

水面清晰地倒映出他枯槁如鬼魅的容颜,深陷的眼窝,高耸的颧骨,以及头顶茅庵那纵横交错、破败不堪的草木屋顶,仿佛一张无形的网,将他牢牢罩在这幽谷绝境之中。

许久,许久。

久到那盏中水汽几乎散尽,水温渐凉。他才从胸腔深处发出一声极轻极轻的叹息,轻得如同窗外千年古松上飘落的一片松针,无声无息地坠入尘埃。

“是啊…难有定数…混沌如初开……”

老仙的声音缥缈,仿佛来自遥远的过去,带着无尽的遗憾与沉痛的追忆,

“张角…我那痴儿般的徒儿…”

他干裂的嘴唇颤抖着,每一个字都浸透着懊悔与无力,

“他若……当初能听得进我半句劝诫,少一分狂躁,多一分隐忍;不急不躁,不那般妄图以雷霆霹雳之势,摧枯拉朽,一举轰塌这早已朽烂入骨的世道……

或许…不致败亡得如此突兀,如此…惨烈…连一丝薪火都未曾留下…咳咳…”

咳嗽声再次微弱地响起,却比之前更加气若游丝,仿佛连维系这最后一点生命迹象的力气都已快耗尽,每一次喘息都带着破风箱般的杂音。

左慈依旧默然不语,只是用那双看透轮回、倒映着云卷云舒的眼眸,静静地、深深地凝视着对面这位曾是同道、如今形销骨立的老友。

那目光中,有对生命流逝的叹息,有对执着妄念的悲悯,更有一种超越生死的、恒久的静观。

南华老仙在剧烈的喘息中挣扎了片刻,如同搁浅的鱼他极其吃力地、一点一点地抬起头,动作迟缓得如同背负着千钧重担。

这一刻,他那双阅尽千年沧桑、此刻已黯淡浑浊如同蒙尘古镜的眼睛,似乎并没有聚焦在左慈身上,而是穿透了他,穿透了茅庵厚重的土墙。

他的声音忽然变得异常平静,平静得如同暴风雨肆虐后死寂的海面,然而在这平静之下,却涌动着一股难以言喻、令人心悸的深意:

“世事如棋,经纬纵横,落子无悔。人如棋子,进退不由己,生死系于执棋之手。

老朽…残躯朽骨,如风中残烛,能替这纷乱人间做的,已然…不多了。”

他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极其微弱的光亮,如同寒夜将尽时最后一点星芒,

“或许……留给这杀伐不休、血色浸染的尘世最后的念想,并非什么通天彻地的玄妙道法,也无法留下搅动风云、改朝换代的惊世谶语……”

他微微停顿了一下,仿佛在积蓄最后的力量。

接着,让左慈都感到一丝意外的是,南华那枯槁如树皮般的嘴角,竟极其艰难地向上牵扯,泛起一丝极其微弱、却又纯粹得如同初生婴儿般的笑意。

这一丝微弱到几乎难以察觉的笑意,如同冬日里穿透厚重云层的一缕阳光,

“……只是一个人。”

“一个……还很年轻的……人。”

话音落下,他指尖一直拈着的那枚白子,终于轻轻落下。

嗒。

一声轻响,落在棋枰一个看似无关紧要、却又隐隐牵动全局的边角之位。

左慈的目光骤然凝聚在那枚棋子上,又猛地抬起,看向对面气息奄奄、仿佛随时会羽化的老友。

他那双古井无波的眼中,第一次清晰地掠过一丝极深的讶异与了悟。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化作一声无声的叹息。

“这是我留给大汉的最后礼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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