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字诛心!句句见血!如同最锋利的手术刀,瞬间剖开了陈洛先前为张绣描绘的“投奔刘备,共谋大业”那层温情脉脉、充满希望的表象。
将底下冰冷残酷、随时可能万劫不复的现实血淋淋地撕开,暴露在昏黄的灯火下,带着浓重的血腥气。
“嗯。”
陈洛静静听完,脸上不见丝毫喜怒,深邃的眼眸犹如古井,映照着跳跃的微弱灯焰。
他深知,面对眼前这位以洞悉人性阴暗、精于算计利害而威震天下的“毒士”,任何虚伪的掩饰、任何慷慨激昂却空洞无物的承诺,都如同试图用薄纱掩盖烈火,不仅徒劳无功,反而会引来更深的鄙夷和杀机。
堂内死寂,只有灯芯燃烧时发出细微的“噼啪”声,以及窗外墨竹在风中持续的哀鸣。
“哈哈哈。”
突然,陈洛轻轻地笑了一声。
这笑声在凝固般的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甚至有些突兀,打破了令人窒息的压抑。
那笑声里没有恐惧,没有慌乱,反而透着一丝奇异的、洞悉了某种秘密的了然。
“文和先生果然快人快语,洞察秋毫,将这乱世棋局中的险恶看得分明透彻。”
陈洛收敛笑声,非但没有退缩,反而迎着贾诩那两道冰冷锐利、仿佛要将他灵魂都冻结的目光,踏前一步。
这一步,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空气中无形的压力陡然倍增。
陈洛的声音压得更低了,却像一根淬毒的尖针,带着一种致命的穿透力,清晰地送入贾诩耳中:
“然,先生如此睿智通达,善断大势走向,精于择主自保之道,却不知……
可曾为自己卜过一卦?算过自身在这惊涛骇浪中的吉凶祸福?”
贾诩脸上那万年寒冰般的神情终于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波动。
眉头,那深刻如沟壑的眉头,几乎难以察觉地蹙了一下,快得如同错觉。他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眸深处,第一次清晰地映出了陈洛锐利的眼神。
他开口,声音依旧平淡,但尾音似乎拖长了微不可查的一丝:
“将军此言何意?某实在愚钝,愿闻其详。”
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牢牢锁定了陈洛。
陈洛再次踏前半步,两人的距离近得几乎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
他目光如电,死死锁住贾诩那双看似平静却潜藏风暴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说道:
“先生乃佑维将军首席谋主,心腹智囊。宛城惊变,曹司空长子曹昂、爱将典韦皆殁于此役……
此等震动天下、结下血海深仇之事,背后岂能无人精心谋划,步步设局?
曹操,乃当世枭雄,心性坚韧狠戾如铁。丧子之痛,钻心蚀骨;折将之恨,焚肝裂胆!
你以为,他若真得了这宛城,第一件要做的事是什么?是屠戮张氏满门泄愤?”
陈洛微微摇头,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不!或许……他屠刀举起前,最紧要的,是掘地三尺,将那献上绝户之计、害死他长子与心腹大将的幕后之人——寻出来!”
他刻意停顿了一下,让“幕后之人”四个字重重敲打在寂静的空气里,然后才继续,声音如同寒铁摩擦:
“将其寸磔凌迟,挫骨扬灰,以慰长子爱将在天之灵!
先生以为,以曹操之枭雄心性,以他对长子那般器重厚望,他会放过您这位运筹帷幄、算无遗策的谋主么?
会容得下您这位献计害死曹昂的‘毒士’——继续在这世间呼吸么?”
最后两个字,“毒士”,被陈洛咬得极重,如同两根淬着剧毒的冰针,带着巨大的嘲讽和无尽的威胁,狠狠刺入贾诩看似古井无波的心湖深处!
“笃!”
贾诩一直轻轻敲击桌面的枯瘦手指,骤然停顿!那根悬在半空的手指僵硬地停在冰冷的乌木上,指尖因为用力而泛起一丝青白。
他那双深不见底、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眼眸,终于不再是死水一潭,深处猛地掠过一丝极其细微却无比清晰的涟漪——
那是惊愕?是杀意?还是被戳穿核心秘密后的本能震颤?他的呼吸似乎也在那一刻凝滞了一瞬。
堂内凝固的空气仿佛被无形的力量压缩到了极致,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
时间仿佛停滞了,只剩下那盏孤灯的灯芯还在固执地燃烧,偶尔发出一两声细微的“噼啪”爆响,在这死寂中显得格外刺耳。
昏黄的光晕笼罩着两张对峙的面孔。贾诩额角一道深刻的皱纹在光影下似乎更深了些。
他沉默地盯着陈洛,那目光不再仅仅是洞悉,更带上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冰冷的探究与重新评估。
陈洛毫不退缩地回视,眼神锐利而坚定,承受着那足以令常人崩溃的压力。
良久,仿佛经过了一个世纪的漫长煎熬,贾诩才极其缓慢地、深深吐出一口浊气。
“……”
那口浊气在寒冷的空气中瞬间凝成一团模糊的白雾,袅袅上升,随即被周围的黑暗吞噬。
他并未否认陈洛的指控,也未曾承认,那沉默本身就是一种默认。
他缓缓转身,步履异常沉稳地走到乌木案几之后,仿佛刚才那番足以掀翻他心中惊涛骇浪的话语从未发生过。
“好啊,好啊。”
他伸出手,那只方才敲击桌面的枯瘦手掌,稳稳地提起案上那支笔毫已显磨损的狼毫笔。
他的动作一丝不苟,带着一种近乎仪式的庄重。
他将笔尖缓缓探入砚台。砚中的墨块早已研开,墨汁浓稠如夜色。狼毫饱蘸浓墨,墨汁顺着笔尖缓缓凝聚,饱满欲滴。
“将军……”
贾诩的声音终于再次响起,恢复了一贯的平淡,然而细辨之下,那份刺骨的冷冽似乎消退了几分,只剩下一种看透世情的苍凉与疏离,
“很好。”
这两个字从他口中吐出,竟带着一种奇异的重量。
“既已剖心析肝,将话说到如此透彻境地……”
他微微一顿,目光落在铺展开的一方素帛上,
“老夫便送你三策。权作……酬答你这番‘点醒’之功。
至于能否施行,能否奏效,能否在这滔天巨浪中觅得一线生机……全看尔等自身造化与天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