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豁然转头，目光如电般射向席下的几位心腹老将，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确认，
“程公！黄公！还有义公、幼平、公奕！你们当日皆在神亭岭！
快说，是否确有此事？是否有一员极其年轻的小将，悍勇绝伦，使一柄环首刀，”
他模仿着记忆中的动作，手臂猛地一挥，
“竟独自一人，硬生生拦下了你们多人去路？甚至…令你们一度难以寸进？”
被点到名字的几位将领，程普、黄盖、韩当、周泰、蒋钦，甚至坐在稍远处的宋谦，仿佛被无形的鞭子抽了一下，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褪尽，纷纷停下了手中的杯箸。
“这，这，这……”
原本因酒意微醺而泛红的面孔，眨眼间变得凝重、尴尬，甚至隐隐透着一丝未能完全释怀的难堪。
“哎呀，这，老夫也忘了。”
偌大的厅堂，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骤然抽走了部分声音，只剩下丝竹还在顽强地演奏，却也显得突兀起来。
程普作为诸将之首，抚须的手在半空中停顿了良久，缓缓放下。
他深吸一口气，那张饱经战阵、刻满风霜的脸上掠过一丝复杂的神情，是追忆，是震撼，更有一丝挥之不去的晦暗。
“哈哈。”
他苦笑一声，那笑声低沉苦涩，抱拳向孙策道，
“主公今日这一问…着实勾起了末将等一段……咳…说来惭愧，实在不算光彩的回忆。”
他顿了顿，似乎在努力组织语言，描述那场不愿提及的战斗。
“当日确有其事……那小将……绝非仅仅是‘拦下片刻’那般轻描淡写。”
他的声音变得沉凝，每一个字都仿佛带着战场上未干的血腥气和金属摩擦的涩响，带着心有余悸的感慨，
“主公与子义将军在山坡上捉对厮杀，龙争虎斗，惊天动地。我等恐主公有失，心急如焚，便欲冲上前去助战。”
程普的目光变得锐利，仿佛又看到了那片山坡，
“便是那员小将！不知从哪个角落，如同鬼魅般从斜刺里猛然杀出！他竟是一言不发，眼神冰冷得像是腊月的寒冰，挥起那柄破旧的环首刀便当头劈来！
其人力大无穷，刀法…刁钻狠辣至极！劈、砍、撩、刺，简简单单的招式，在他手中却快如奔雷，重若山岳，角度更是诡异难防，全然不似寻常军士的路数！
一招一式，皆是搏命杀招，不留半分余地！”
程普的声音微微发颤，
“末将与公覆、义公三人联手围攻，竟被他一人一刀，死死阻挡在狭窄的山路上！左支右绌，非但寸步难进，甚至……
甚至好几次险象环生，刀刃贴着铠甲掠过，寒意彻骨！若非义公及时用铁戟格开致命一刀，公覆立刻侧身闪避，末将此身…恐怕早已挂彩！”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臂膀，仿佛那冰冷的刀锋仍在。
旁边的黄盖早已按捺不住，他猛地将酒杯顿在案上，酒液溅出，语气更是复杂难言，带着一种混杂着后怕与不甘的震撼，
“程公所言，尚不足以尽述其悍勇！岂止如此！”
他环视了一圈同样面色凝重的同袍，“后来幼平和公奕也从侧面冲了上来，宋谦也加入了战团…合计起来，我等约有七八员战将！
在江东，这已是何等力量？便是吕布亲至，我等亦可斗上一斗！可在那个山坡上，面对那一个沉默如石的小卒……”
黄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无法理解的惊骇，
“他竟凭借着狭窄陡峭的地形，背靠着一块巨大的山岩，将一柄环首刀舞得泼水不入，刀光缭绕，宛如一团致命的银雾！
他且战且退，步伐沉稳，每一次格挡都精准无比，每一次反击都凌厉致命，以一己之力，硬生生拖住了我等近一刻钟之久！一刻钟啊！主公！
那山坡上每一息都如同一年般漫长！”
他摇着头，脸上的肌肉微微抽搐，后面的话哽在喉头，但意思已昭然若揭——那是一场何等不堪回首、令人倍感耻辱的围攻！江东如此多的成名宿将、沙场虎臣，竟拿不下一个名不见经传、连铠甲都不齐全的小卒！
若非最后那小将似乎旧伤突然复发，动作猛地一滞，气息紊乱，体力明显不支，露出了致命的破绽，被周泰一刀劈飞了头盔，震得他踉跄后退……
后果简直不堪设想！那短暂而惨烈的交锋，久已成为众将心中一个讳莫如深、不愿触碰的噩梦。
“对！就是他！我想起来了！”
孙策听得目光灼灼，如同两团燃烧的火焰，猛地一掌拍在面前的紫檀木案几上，发出沉闷厚重的巨响，震得杯盘跳动！
“后来我听得身后杀声震天，喧哗巨大，回头瞥了一眼，只见战团核心，血光迸溅，竟是他一人独战我众多麾下！当时便觉骇然！如此猛士，岂能寂寂无名？！”
他猛地看向太史慈，
“子义！你竟真不知他姓名？！”
太史慈早已听得目瞪口呆，手中酒杯差点滑落！一人独战程普、黄盖、韩当三人？！
甚至一度抵挡七八员江东虎臣的围攻？！这……这简直是天方夜谭！那日随自己出战的，竟是如此一位深藏不露的绝世猛将？！
而自己…自己竟浑然不觉，甚至连对方名字都没问！
一股巨大的懊悔与震惊涌上心头，他声音都带上了几分干涩，
“慈……慈实在不知！只知他似乎是曲阿本地招募的军士……平日沉默寡言……竟有如此万夫不当之勇？！慈…慈真是有眼无珠！”
他痛心疾首，若早知麾下有如此人物，何至于…
“曲阿小将……”
孙策喃喃重复着这个地名，眼中闪烁着极度惋惜与渴望的光芒，
“如此虎臣，竟流落刘繇麾下，险些埋没！子义，你后来归顺于我，可知那员小将下落如何？是战死了，还是……”
太史慈茫然摇头，神情苦涩，
“当日混战惨烈，慈亦被擒……之后便不知其生死下落了……若他尚在人间，凭此等武力，断不会籍籍无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