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
马耀明买通了电厂内部的人,在给一建供货时,用外观相似的“Ⅳ级灰”,替换了本该供应的“Ⅰ级灰”呢?
常规的检测,比如细度、含水率,根本发现不了问题。
只有通过专门的“烧失量”检测,才能测出其中未燃尽碳的含量,从而判断其真实等级!
而“烧失量”检测,需要专门的高温炉,耗时长,根本不是常规的进场检测项目!
想到这一层,蔡卫国的后背,瞬间被一层冷汗浸透。
夜,深了。
林城一建公司,仓库改造的技术攻关小组办公室,灯火通明。
这里闻不到硝烟,却比战场更压抑。
蔡卫国站在实验台前,一言不发,脸上的线条绷得像一块冰冷的钢铁。
他面前,摆着两个白色的陶瓷坩埚。
一个装着库存的,经过检验合格的Ⅰ级粉煤灰样品。
另一个,是今天下午由张勇“全程押运”回来的最新批次。
两份样品,肉眼看不出任何区别。
细度,手感,颜色,几乎完全一致。
蔡卫国却知道,致命的魔鬼,就藏在这完美的表象之下。
“蔡工,准备就绪。”一名年轻技术员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颤音。
实验台上,一台崭新的高温马弗炉正静静地工作着,炉膛内的猩红光芒,预示着温度已达预设的950摄氏度。
“开始。”
蔡卫国的嗓音有些嘶哑,两个字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
他要亲手,验证那个最坏的猜想。
两份样品被精确称重后,送入高温炉,进行“烧失量”灼烧试验。
这是一个熬人的过程。
时间在马弗炉单调的嗡鸣声中,一分一秒地流逝。
粉煤灰中的未燃尽碳,正在高温下被寸寸烧尽,化为虚无。
灼烧前后的重量差,将是审判的最终依据。
是科学,是无可辩驳的铁证!
办公室里,落针可闻。
每个人都屏住了呼吸,心脏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揪越紧。
钱总工抱着他那印着“劳动光荣”的搪瓷茶杯,缩在角落的椅子里,杯子里的茶水早已冰凉,他却浑然不觉。
他那双看过无数图纸的老眼,此刻死死盯着马弗炉,眼神浑浊又紧张。
今晚的结果,决定着一建的生死。
也决定着他一辈子的清誉。
两个小时后。
“叮——”
马弗炉的提示音清脆地响起,在死寂的办公室里,显得格外刺耳。
灼烧结束了。
技术员戴上厚重的隔热手套,动作因为紧张而显得有些僵硬,他将两个滚烫的坩埚取出,放入干燥器中冷却。
又是新一轮的等待。
当坩埚冷却到室温,被重新放上电子天平的那一刻。
所有人的视线,都聚焦在那个小小的显示屏上。
“第一份样品,库存Ⅰ级灰……烧失量,2.8%。”技术员的声音干涩。
蔡卫国微不可查地点了下头。
国标上限是5%,这个数据堪称完美。
“第二份……新到的样品……”
技术员死死盯着天平上疯狂跳动后最终静止的数字,他的瞳孔猛然收缩,声音彻底变了调,充满了无法理解的惊骇。
“烧失量……18.6%!”
百分之十八点六!
这个数字像一颗子弹,精准地击中了在场每个人的心脏!
办公室里瞬间响起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
这哪里是Ⅳ级灰!
这他妈就是一堆掺了点粉煤灰的煤渣!是工业垃圾!
用这种东西配出来的混凝土,强度能有C15都算奇迹!
这根本不是偷梁换柱,这是投毒!
“操他妈的!马耀明这个畜生!”
一个年轻技术员抑制不住怒火,一拳狠狠砸在实验台上。
“蔡工!举报!我们马上去市建委举报他!把报告拍在他们脸上!”
“来不及了。”
蔡卫国终于开口,声音平静得可怕。
他望向窗外墨汁般的夜色。
明天,就是鉴定会。
现在去举报?拿什么去?
凭我们单方面的一份实验数据?
马耀明大可以反咬一口,说是一建恶意构陷。
在没有第三方介入的情况下,只会是一场扯皮。
而鉴定会,省里的专家和市里的领导都已就位,箭在弦上。
一建如果在鉴定会前夜,突然说自己的核心材料出了问题,要求延期……
那不是自扇耳光,是当着全省同行的面,自己往脸上捅刀子!
比失败更屈辱!
“那……那怎么办?”
众人彻底慌了,像一群迷航的船员,绝望地看向他们的船长。
钱总工也站了起来,快步走到蔡卫国身边,声音沉重:
“小蔡组长,只能行险棋了!
我们连夜清点库房,把所有合格的老料子都凑起来,应该还够明天现场演示用!先把鉴定会应付过去!”
这是唯一的退路。
然而,蔡卫国却缓缓摇了摇头。
“不够。”
他的目光转向钱总工,锋利得像手术刀:
“钱总工,您认为,马耀明那只老狐狸,会只污染一批粉煤灰吗?”
钱总工的心脏骤然一缩。
“你的意思是……”
“我敢断定。”
蔡卫国一字一顿,每个字都像冰雹砸在地上,“他买通的,绝不止电厂。钢厂的矿渣粉,一样是!”
“现在,我们仓库里所有的新材料,全都是!”
所有人都面如死灰。
马耀明这一招,太毒了!他要的不是你失败,是要你死无葬身之地!
时间,只剩下不到十个小时。
没有合格的原材料,明天的鉴定会,拿什么上场?
拿理论去讲吗?
在建筑行业,没有实物,一切理论都是放屁!
难道,真的要眼睁睁看着“一建零号”,这个凝聚了无数人心血的希望,以最耻辱的方式,胎死腹中?
就在所有人都被绝望的深渊吞噬时。
蔡卫国,突然动了。
他走到那袋被宣判为“死刑”的劣质粉煤灰前,再次抓起一把,放在手心。
感受着那粗糙的、带着杂质的触感。
他的大脑闪过无数前世在研究院实验的记忆。
突然间他想到了一种技术。
“我们再来一次!”
蔡卫国低头看着手中的粉末,像是在欣赏一件稀世珍宝,声音不大,却在死寂的办公室里,炸响了惊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