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十五中元节,夜。
北河郡白骨镇,鸣虫村,家家户户祭家神。
吴相盘膝坐在正房门前,对面是祖宗牌位,以及高居牌位上的那尊神龛。
龛中一团阴影散发红芒,条条丝线自其中探出,缠绕在每一面牌位上。
每条红线都仿若独立个体,从排位中贪婪吮吸着,每次律动都鼓起圆球自下而上,回馈给龛中红芒。
“祭神?”
“家徒四壁,拿什么祭神!”
梳理良久,吴相总算清楚自己穿越到怎样一个世界。
每年中元节,人们都要祭拜庇护自家一年平安,不受邪祟侵扰的神祇。
再往后推半个月,则是祭拜村神,又一个月,祭拜镇神,以此类推……
“三牲六畜不能少,五谷九蒸成精酿。”
“他娘的区区一个家神,要这么多供奉,谁家养得起!”
吴相腹诽不断,就算前世那帮黑心资本家,也不如这些神祇。
村中九成以上人家破败不堪,并非他们不善劳作,恰恰相反,整个鸣虫村,没有懒人。
若非需要供奉家神,他们虽不说能够生活富饶,但也不会像现在这般,食不果腹。
左右不知如何是好,吴相站起身来,坐在荒院里,观察左邻右舍有何对策。
西边紧挨着一户六口之家,三儿一女。
小儿啼哭、妇女哭诉、男人叹息,三种声音糅合在一起,让旁听者心烦意乱。
可吴相心有生存意,为了谋求生路,只得强忍烦躁,趴在墙角聆听。
“这手心手背都是肉,全是老娘身上掉下来的肉疙瘩,哪个也舍不得啊!”
透过砖石间的缝隙,吴相看见妇女趴在丈夫怀中,不断捶打其肩膀。
男人瘦弱,看起来微风拂过都能将他吹的左摇右晃。
许是为了抚平妻子情绪,他任凭拳头落在身上。
半晌,看着趋于筋疲力竭的妇女,男人干涩嘴角微动,缓声道:“家神吃不到三牲六畜五谷酒,便要吃人。”
“只要五斤骨肉,便能保一年不受邪祟侵扰。”
说话间,他将目光放在老大身上。
“老大今年十二岁,四十来斤,若是保存的好,也能挺几年。”
“这几年咱们多努努力,最起码香火不会断在我手里,死了也有脸见列祖列宗。”
言罢,男人将妻子推开,牙关紧咬,走入伙房拿刀……
西边那家,也是大致情况。
这些家神,不摆明要吃人吗?
吴相眉头紧蹙,他算是看明白了,这些左邻右舍也清楚家神所图,不过一口人肉。
可相比失了神祇庇护,夜晚邪祟入户,将一家子吃干抹净,他们更能接受,把骨肉至亲,献祭给神祇。
只要跨下三寸与媳妇争气,这一家血脉,便能延续。
“可他么我就自己一个人啊!”
吴相抓耳挠腮,很是无奈。
但凡家中再多一个人,身为穿越者,对这个世界没真情实感的他,都能让冒着良心遭受谴责的风险,对人痛下杀手。
就在吴相一筹莫展之际,淅淅沥沥的脚步声引起他的注意。
“好像有人给我家围住了,要不蹲一波?”
随着时间愈发接近供奉时辰,不少人出没在街巷中。
他们多是拿着秤,跟人交换儿女。
若是自家的更沉些,便趁机索要些许粗粮,只要不过分,一番讨价还价后,都能满足。
还有少部分自认为有些力气,能拿捏一个十六岁的少年的;或是家中子女少,香火将断的,皆蹲在吴家后院墙外。
吴相时刻警惕,自然意识到此般异常。
没有二话,吴相直接从伙房拿起两把刀,躲在正房。
这些人对神祇抱有敬畏,通常不敢在神祇面前杀人。
就在吴相整个人都躲进阴影中后,一道苍老声音在人群中炸开。
“你们这帮崽子都安生点!”
“七月十五,邪祟作乱,街巷不归家神管,屋外倘若见血多,村神怕是镇不住。”
“现在不是农忙季,从大腿根和屁股上剜下来几斤肉,再从镇子里买些膏药,好好养一段时间,八成能熬过今年。”
话止,脚步声起。
吴相大着胆子来到后院,确认所有人都被遣散后,这才长出一口气。
方才他已经做好和人拼命的打算。
面对群狼,吴相清楚自己不需要杀死所有人,而是争取不让自己第一个死亡。
先死者被瓜分,直到所有人都收获五斤骨肉,战斗就会平歇。
“从身上割点肉吗……”
吴相看着骨肉如柴的躯体,一时间有些犯难。
他这副模样,若不卸下来一条胳膊,就算受上凌迟苦,怕是也凑不齐五斤肉。
“我要是翻别人家里,能不能……”
为了活下去,吴相不断劝说自己,他可以背负人命。
思索中,一段模糊对话在正房内响起,被吴相捕捉。
“大哥,你在这神龛中住了百余年,吃了不少香火血肉。”
“现在终于把这吴家耗的只剩一根独苗,今晚是不是该让弟弟们打打牙祭?”
吴相没有进屋,却能窥见几道虚影穿透墙壁,和神龛中的红芒对话。
神祇和邪祟是一家子?
虽然心中震惊万分,可吴相还是强忍着不爆粗口,继续聆听。
“自然可以。”
“那年家中将我托举入神龛内,便是想着等我吃够香火后成为真正的神祇,届时一人得道福泽全家。”
“可现在看来,这吴家属实废物,钱不会赚,孩子也没生多少。”
“这百余年苦了你们,为兄也很过意不去,自当放任你们今晚欢愉。”
“桀桀……”听到满意答复,虚影一同散去。
邪祟刚走,村中几个大户人家便升起香火,团在上空,风吹不散。
三牲六畜五谷酒在香火的带动下,也有青烟冒起。
酒肉香气瞬间充斥整个鸣虫村,腹中空荡许久的吴相,忍不住抽动鼻头,贪吮香气。
原身太久没吃过像样的吃食,勾起吴相腹中馋虫,难以平歇。
“祭祀已然开始。”
“如果不能找到对策,两个时辰后,便是家神撤离,邪祟入户。”
恍惚中,吴相好似听到死亡的脚步声逐渐逼近。
不对!
不是因为距离被邪祟吞食的时间越来越近,而让吴相产生幻听。
而是先前那帮家伙将村长方才所说抛之脑后,原路折返。
吴相心生警惕,将才别在腰间的刀握在手中,躲到柴火堆后。
“咕~”
腹中馋虫不合时宜的抗议,吴相赶忙勒紧腰带,强行让其安静。
在这之后,他屏息凝神,柴火堆贴在墙角,很可能会有人选择从旁边翻阅进来。
毕竟大家条件相差不算大,都没多少气力,有东西踮脚,轻松些。
“呼~”
借着缝隙,吴相窥见有人坐在墙上,大口喘息。
不一会儿,上墙者越来越多,最先冲上来的几位已经恢复过来,纷纷跃入吴家小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