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并不非复杂,天道无亲,唯善是与,世间万物皆可入道,世间万灵皆能修行。”
见林游暗自疑惑,潘景行不由笑道:“修行一道也本无高下门槛之分,所谓境界不过是对修行途中的总结与描述,只是给后学者一个参照路标而已,譬如此山唤翠,旁山唤碧,可谁敢断言我这翠山定胜那碧山?又有谁敢断言这江定弱于河?”
“林老弟您说是与不是。”
“参照的路标·····”
林游闻言眼眸微垂。
手指摩擦杯子的动作渐渐停顿了下来。
修行……
路标……
他原以为修行境界当如《周易参同契》中所述“坎离匡廓,运毂正轴”,有规有矩,层层递进,上阶必然压制下阶,如同洞天福地的阶次,三清四御的品秩,分明有序。
可听潘景行这般说,倒像是那句“吾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这修行之路本就无穷尽。
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这所谓境界,或许本就是强名之谓。
他忽的想起了那句“道法自然”。
自然里,哪有什么固定的路?
山涧的水,遇石则绕,遇洼则聚,从不会因为该往高处流还是该往低处淌而停滞。
它只是顺着自己的本性,一路向前,便有了江河湖海的万千气象。
道无处不在,如那知北游所云,道性平等,不因其所寓之物卑微而不至,无论根骨禀赋如何,皆有悟道之机,无高低门槛之分,唯察其能否于万事万物之中,勘破表象,洞悉道之玄机。
道如此。
那想要修行的自己应也是如此·······
“内观其心,心无其心;外观其形,形无其形;远观其物,物无其物;三者既悟,唯见于空。”
林游思索至此心中渐有一丝明悟:“潘老哥的意思是,境界是死的,人是活的。”
想到这里林游抬眼看向潘景行,眼中多了几分清明:“境界虽有定法,可人应灵活多变,在这修行一途上,我们虽同循道之指引,然方式各异不可一概而论,但只需观天之道,执天之行,洞察自然变化之妙亦能与道相通。”
“林老弟悟性果然不凡,不过你问我这般问题却是问错了人。”
潘景行闻言摇头苦笑:“我不过凡俗之人死后化为的一地城隍,所知全为道听途说实难给出答案,但听林老弟如此询问,想来或许应就是这般道理吧。”
林游闻言端起杯子,浅抿了一口酒水。
喉间泛起清冽的醇香,连带着心里那点若有若无的迷茫,也一并化了。
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
道法自然。
既然如此,那我顺着自己的本心,应着眼前的境遇,一步一步走下去应也是一种正确的道路吧。
“至于仙府宗门灵山大泽。”
潘景行对林游的问题记的清楚,见林游若有所得便继续说道:“说来惭愧,我虽为一地城隍,对此确实知之甚少,我只在百多年前先后见过两位自称出自白云观的修士来此除妖,但他们二人皆是入了那蟾蜍的洞穴后便再没出现。”
“蟾蜍洞?”
林游闻言脑中不由想起了那日老蟾蜍的话。
若对方所言不虚,想来那两人应是无了。
如此来看,那蟾蜍其实是不弱的?
那自己是不是也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弱?
说起来,他直到现在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有多强,主要是没有个比较具体的参照物。
潘景行端起酒杯抿了一口。
其实这也是他会看重林游的原因之一。
那蟾蜍百多年前便如此凶残,可百多年后的今日,林游只是借一抹清辉月华便可让凡俗剑客挥手斩杀。
这般手段说句通天彻地也不为过了。
“潘老哥,这酒好像没了?”
就在双方沉默之时,林游突然笑着拿起了空空如也的酒壶。
问题已经得到答案。
该说的也说了个明白。
那接下来可以好好吃点儿东西了。
至于什么道,什么境界,什么宗门仙府,对自己而言好像并不是那么重要。
修行混俗且和光,圆即圆兮方即方。
想做什么就去做什么,不想做什么就不做什么,自己所求的好像一直都是这个。
“嗯?”
潘景行神情微愣,但很快又反应了过来,笑道:“呵呵,是老哥哥疏忽了。”
说罢,他偏头看向了亭外山林的云雾:“来人,上酒,上菜。”
却见潘景行话音落下,云雾自旁边林中缭绕轻涌。
几名身穿阴司差役服饰的男子端着酒水与佳肴缓步走了出来。
林游看着凭空出现的阴司差役,眼中闪过一丝玩味,随即拿起新斟满的酒杯,朝潘景行举了举:“潘老哥这排场,倒是比阳间酒楼体面多了。”
“不过是些阴司小技,比不得林老弟借清辉月华斩凶物的手段。”
潘景行闻言不由哈哈一笑:“来来来,让你我共饮此杯,这珍藏数年的忘忧酿虽比不得天上玉液,却也能解几分俗世烦忧。”
“老哥这话可就说岔了,无愁无忧亦可醉!”林游端着酒杯笑道。
“是极是极,无愁无忧亦可醉!”
在两人推杯换盏时,一盘色泽暗红的兽肉被端上桌,油光莹莹,香气顺着风缠上鼻尖。
“诶?这是什么肉?”
林游放下酒杯看向了餐桌。
两名鬼差立即上前斟酒。
“前几日刚收了只在阳间作乱的斑斓虎精,褪了妖力,肉质倒比凡虎更胜一筹。”
潘景行说话间随意的夹了一筷。
“那我可得好好·····”
林游闻言脸上笑容微滞了一下,脑海中准备不由浮现了那老蟾蜍的话。
“林老弟?”
潘景行发觉了林游的异常。
“没什么,只是想到一些事情罢了,来来来,今夜我求个不醉不归。”
林游哑然一笑,说罢举起了一旁斟满的酒杯向前递了过去。
心似白云无定处,浮生何必系尘枷。
世上那里有这么多的道理。
我不过是个想顺遂本心,想随风而动,随遇而安的人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