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老弟还真是快人快语。”潘景行哑然。
“若心有挂念又如何能细细品味这人间美味。”
林游笑道:“是以还请潘老哥有话直言即可,也好让我能安心享受这难得的佳肴美酒。”
“好吧,既然林老弟你都这么说了,那我也直说吧。”
潘景行放下了手中的筷子,缓缓说道:“此次宴请老弟,一是为了感谢老弟为此地除去一害,二则是想请老弟帮老哥一个忙。”
“潘老哥高看小弟了,我不过一闲散流人罢了。”
林游哑然笑道:“潘老哥贵为一地城隍都无法做到的事情,小弟我又如何能成。”
“林老弟过谦了,你引明月清辉光华漫山,那般手段岂是‘闲散流人’四字能轻描淡写的。”
潘景行放下酒杯,目光落在林游身上,带着几分感慨。
太阴之精,凝于桂魄,布炁于三界,涤荡阴邪,凡有道之士,可引清辉为剑,摄元精为锋,斩魑魅如裂帛——
这话说来好像人人都可引太阴清辉,但真能做到的不过凤毛麟角。
更别说是在这乌云绵雨的日子。
林游闻言揉捏着酒杯暗自沉吟。
城隍如此宴请只为让自己帮个忙·····
潘景行也未催促,只是笑着打量他。
“好吧,承蒙潘老哥看重设下如此宴席请我,若我还不识好歹那便是我的不是了。”
林游看着桌上饭菜沉吟片刻后笑着说道:“只要是我力所能及的,潘老哥但说无妨。”
反正自己下山也没什么想做的事情。
若是能帮,那帮上一帮也未尝不可。
“林老弟过谦了。”
潘景行拱手恭维了一声后,直言说道:“老哥我想请老弟帮我救一精怪。”
“救一精怪?”
林游神情微顿,眼中浮现错愕之色。
这请求,确实有些过于的出人意料了。
堂堂城隍,地府的阴司正神,竟拜托自己一个人类去救一个精怪。
“我方才说桃山潭,是我故土的一处胜景。”
潘景行指尖在杯沿轻轻摩挲,目光似透过眼前的酒盏,落回了遥远的岁月里:“那桃山里有一棵桃树,当年我贬官时曾带家人在桃山谭静修度日,这浪里白条便是从那里的农户家中寻来。”
“只是好日总嫌少,某日桃山潭突来地龙翻身,那日若非那桃树搭救,不仅我与一家老小,怕是连带周边数千百姓都将命陨。”
说到这里,他拿起酒壶给自己和林游添了半杯,酒液晃动间映出眼底的怅然:“半年前,我发现那桃树人劫将至,所以想请林老弟施以援手。”
“人劫?”
林游端着酒杯的手微微一顿。
“是的。”
潘景行放下酒壶,指尖在案几上轻轻点了点:“草木修行本就艰难,需得历经千百年风霜,方能凝聚灵识,可一旦化形,便要渡三劫。”
他抬眼看向林游,烛火在他眼底投下细碎的光影:“那桃树已离了天劫,过了地劫,唯独那人劫最是无常,它不看你道行深浅,只看你与人间的牵绊纠葛。”
“渡得过,便能褪去草木本形桎梏踏入学道修行的坦途,渡不过·····轻则灵识溃散打回原形再修千年,重则便是灰飞烟灭,连轮回的机会都没有。”
“那桃树与潘老哥有救命之恩,想来修行不易·····”
林游若有所思地转动着酒杯,琥珀色酒液在杯中晃出细碎的涟漪:“如今人劫将至,老哥莫不是想让我护她周全?”
“不是护其周全。”
潘景行摇了摇头,语气里带着几分复杂:“人劫很是奇特,旁人不便插手太多,强要干预反倒会让劫数变得凶险,我只是想请林老弟帮我看看罢了,若有可为自是最好,若不可为,那也是她的命数,强求不得。”
“潘老哥···倒是比我通透。”
林游手中动作不由停顿。
真假暂且不提,这潘城隍能说出这番话来,听着倒是挺舒服的。
“并非通透,只是知了那命数罢了。”
潘景行摇头回道。
“命数,人劫·····”
林游低声重复了一句并未接话,只是捏着酒杯偏头看向了亭外。
人劫·····
妖物凶戾,凭的是气血蛮力,循的是本能好恶,倒还好应付。
可这人字一沾,便缠上了万般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潘城隍也没有接话,只是默默等着。
少顷。
“既是老哥的故人,又是护过一方百姓的灵物,在加上这美酒佳肴,我确实想不出什么拒绝的理由。”
沉吟片刻后,林游端着酒杯笑了起来:“也罢,反正我下山也没什么去处,那桃山潭我去一趟便是。”
自己下山本无目的与方向。
只为走一走,瞧一瞧这世间。
这人劫二字,此刻倒也像是从故事堆里跳出来的引路幡。
到不是说去帮谁渡劫,只是自己或许应去瞧一瞧。
瞧一瞧这人间的“心、欲、痴”,究竟是如何化作的劫数,那劫数又是何等模样,这劫数又该如何勘破。
《周易参同契》有云:“修炼之士,当于尘俗中炼性”。
其墨迹虽有陈旧,可道理倒也鲜活。
或许这桃山潭一行,于那灵物是劫数,于自己,也算得一场红尘炼性的机缘。
即使什么也无所得,去看看风景也是不错的。
但他是个喜欢将丑化说在前面的人,喝了一杯后继续说道:“不过有些话我得言明,我并非什么证道之仙,亦不是什么逆天之修,不过是个偶然散入玄门、尘心未脱的凡俗之人。”
“所谓人劫老弟更是从未接触,所以我实难保证能帮其做些什么,到时若事不可为,我见着她在劫里挣扎,或许只能在旁看着。”
“老弟多虑了,老弟你肯应下此事于我而言便已是天大的情分。”
潘景行连忙摆手眼中并无半分不悦,反倒透着体谅:“且这生死有命,一切皆有定数,有心便已足够,老哥我也不敢奢求太多。”
说话间,他再次起身为林游斟满酒液,琥珀色的酒浆在杯中微微晃荡映着亭外月色倒有几分清寂。
林游能答应,潘景行便已觉是意外之喜。
至于最终结果如何,生死别离过的他早已看透。
一切都是命数,强求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