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先生的意思是,若强行移走那桃树,便是置桃花镇百姓于不顾?”
端王箫景谦反问。
林游面色微滞,自己说的是这个意思么?
看向端王。
见对方面色平和,眼中带着一丝审视,林游索性直言:“端王这么理解,也没错,我只说了我知晓的,具体如何决断全在端王一念之间不是么?”
“嗯?”
端王眼眉微挑。
倒是没想到林游态度会这般‘强硬’。
“说来时间也差不多了,我该去顾老先生别院看看了。”
林游说罢直接从石凳上站了起来。
该说的都说了。
不该说的也说了。
接下来具体如何就和自己没什么关系。
至于什么王侯将相,若非有这王朝气运,在他眼中几乎和普通人没有区别。
林游的突然举措让端王等人神情微滞。
吴轩也是面露惊色。
可转念一想。
以林游的身份,有这般举动好像也属正常。
无欲则刚。
林游不仅不是朝中之人,甚至都不算凡俗之人。
那俗世王朝的皇权贵族,对他来说也自然没有了钳制。
“如此,便一起吧。”
端王箫景谦也察觉到了自己的问题,说话间的神态和语气中也将林游放在了平等的位置。
林游闻言淡淡的看了眼端王,却没有说什么。
而是向吴轩微微点头后,转身向着别院外走去。
······
御书房内。
“那苗志远倒也是个有情有义之人。”
下了早朝的圣人箫景曜暗自点头。
下方。
丞相刘景恒坐在左侧木椅上神情肃穆,面对箫景曜的感慨不知该如何接话。
他心中的思绪,并不似表面这般沉稳。
早朝过后。
箫景曜便将丞相刘景恒叫了过来。
刘景恒本以为对方是要问询什么国事,没想到一来就问苗志远的事情。
想不到圣上对苗志远的事情会这般关注。
“只是这‘一肩担之’的代价,未免太过沉重了些。”
御座之上,箫景曜指尖轻叩玉如意,语气里掺着几分叹惋:“论起苗志远的才学风骨,倒是非常合朕心意的,为了一个婚约落得这般田地实在让人惋惜啊。”
话音落时,阶下丞相刘景恒的指尖悄然攥紧了朝服玉带,眼底神色闪烁不定。
合心意?
惋惜?
当今圣上素来喜怒不形于色,更极少在朝臣面前流露对谁的偏爱,此刻突然对那人有这般评价。
这到底是随口感慨,还是另有深意?
不对。
接连的两个表态。
下了早朝便将自己叫来。
绝非随口一说这么简单。
刘景恒心头一凛,帝王之言从无无的放矢,可这“深意”背后,是要自己顺水推舟,还是要自己勘破隐忧?
两难之际,他下意识抬眼望向御座,恰撞进箫景曜那双似笑非笑的眼眸。
那眼神里藏着洞察,更藏着无声的试探。
电光石火间,刘景恒心中很快便有了定数。
他反应过来了。
圣上字字看似说的是苗志远,可实际说的是婚约。
而这个婚约很重要么?
不重要。
至少对圣上来说,能让他随口提上一句便是极限。
那这惋惜·····
所以圣上在意的不是苗志远,也不是婚约。
而是自己,或者说是自己两朝元老的身份,以及两朝丞相在朝廷的影响与掌控。
再考虑到如今的朝廷局势······
丞相叹息之余抬手整了整朝冠,衣袂微动间稳步上前半步:“陛下明鉴!苗志远之才学、之傲骨,臣向来深为赏识。昔年金殿对策,见他锋芒不露却字字珠玑,臣便私心暗许,欲将小女托付于他。”
“只叹世事无常,彼时方知他早有婚约在身,臣只得作罢。后闻其婚约之人不幸亡故,天缘凑巧,小女终与他定下婚约,臣满心欣慰。孰料近日,他那已故的婚约之人竟意外现身,苗志远为守昔日承诺,已在前些时日登门,恳请退去与小女的婚约。”
“只是小女自与他结缘,便早已芳心暗许、情根深种,至今未有半分动摇。臣念及小女一片痴心,更惜苗志远难得风骨,斗胆恳请陛下赐下一道圣旨,成全二人良缘,亦解此段进退两难之困!”
“丞相这是要让朕做那棒打鸳鸯、或是强扭瓜藤的恶人?”
箫景曜唇边噙着笑意,语气却带着几分玩味的试探。
刘景恒腰身伏得更低,额头几近触到笏板,声音愈发恳切:“陛下言重了!臣万万不敢有此心思。只因苗志远确是难得的良才,不仅才学风骨卓然,心性更是澄明磊落。前些日为不污小女名节,他竟打算以自污声名之法退婚——此人向来言出必行,即便臣不肯应,他也定会照做。”
“届时他身负污名,朝堂之上再难立足,终究只能远走他乡,白白折损了这般栋梁。臣私心为小女,更是为公朝惜才,才斗胆恳请陛下,并非要陷陛下于两难之地!”
其实他也是有私心的。
他身为两朝元老,早已年迈体衰,而当今圣上雄才大略,收拢朝堂权柄的心思昭然若揭。
自家其他子女皆非栋梁之材,根本无力承接他的相位与家族荣光。
可苗志远不同,他学识卓绝、风骨凛然,更得圣上青眼相看,正是不可多得的良才。
如此一来,顺水推舟促成这桩婚事,既能了却小女心愿,更能借此机会将苗志远纳入麾下悉心培养,让他成为自己未来的接班人。
更何况苗志远本是孤苦无依的孤儿,他那归来的前未婚妻宋琳,亦是家破人亡、无依无靠。
两人皆无复杂的家族牵绊。
同时这也是当今圣上给自己体面的地方。
你的两个儿子都不成器。
那现在我给你一个我看重的人,对方还与你的女儿有婚约,且对方还是个孤儿。
在这种情况下。
自己要么选择顺水推舟。
培养苗志远的同时交出权利淡出朝野,让苗志远成为新皇培养的重臣,体面的离开。
要么·····就不是那么体面了。
“丞相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盘,既为女求良缘,又为朝觅良才,连后路都替朕铺妥了。”
箫景曜指尖摩挲着御座扶手上的龙纹浮雕,笑意未减却添了几分深敛。
刘景恒心头一凛,已然猜透帝王深意。
果然是这样。
不过他却没有表露任何异常,而是再度拱手躬身,腰身伏得更低,语气诚恳却藏着决断:“陛下明察!臣已年迈,精力日渐不济,久居相位恐误了朝政。提携贤才、为朝堂注入新力,既是为陛下分忧,也是臣身为老臣的本分。”
其实他心中早已明镜似的。
圣上收拢朝权是必然之势,与其恋栈权位惹人猜忌,不如趁此时机急流勇退。
既全了君臣情分,又能为苗志远铺路,更能保家族安稳,实为万全之策。
或者说。
这恐怕才是圣上如此在意苗志远。
在意苗志远与自己小女婚约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