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修行，徒劳无功。
翌日清晨。
张大山撑着冰冷的墓碑站起身，踉跄的回到草棚，胡乱塞了几口干粮，灌下几口冷水。
他眼中布满血丝，血丝底下，则是远甚过往的执拗。
“定是我愚笨，未曾参透其中关窍！”
他咬着牙，再次盘膝坐下。
日升月落，寒来暑往。
张大山的身影，如同界山上一块生了根的顽石。
草棚前，洞府内，妻子的坟茔旁，成了他固定的道场。
他近乎疯狂的重复着《归灵诀》的开篇。
沉神，调息，观想，念诵。
试图抓住那能够洗筋伐髓，脱胎换骨的气感。
江越始终默默注视着这一切。
一年光阴，在凡人眼中是漫长的，但于山岳而言，不过弹指。
张大山的身体愈发佝偻，眼窝深陷，鬓角染霜。
那本就苍老的身躯，因长期盘坐，心神耗竭，显出了更深的老态。
他试过调整姿态，沐浴焚香，甚至试过在月圆之夜和日出时刻加倍用功，但所有他能想到的法子，全都是无用功。
江越并非无情。
几乎每一次张大山冥想最为专注，心神最为空明那一刻，他都会驱使灵脉团于其身下。
可即使如此，那浓郁到几乎滴水的灵气，依旧没能带给张大山任何帮助。
“所以，老天果真没给我那份造化么……”
某个黄昏，张大山瘫倒在妻子坟前，望着漫天晚霞，心中是绝望般的平静。
然而，求仙无门，路却未绝。
第二天一大早，江越感觉张大山的气息变了。
他不再做无谓的坚持，而是沉默的拿起猎刀和药锄，化作一个娴熟的采药人。
他将采到的灵药一一处理，晾干，藏匿。
数日后，再次走出界山。
这次，他不再像上次一样胆战心惊。
财富积累带来的底气，加上识字后增长的见识，让他面对药铺掌柜时，多了几分沉稳和精明。
“百年份的龙须草？色泽饱满，灵气内蕴，好货！”
“这株紫云芝品相极佳，虽只五十年上下，亦是难得！”
“张老丈，您这趟的货色，比上次还好啊！”
药铺掌柜们惊叹连连，争相出价。
于是，张大山的财富，如滚雪球般迅速膨胀起来。
十几年光阴流转，弹指而逝。
转眼间，当年那个穷困潦倒，连媳妇病都治不起，儿子都养不活的老猎户张大山，摇身一变，成了富甲一方，在城中拥有数间大铺面，千顷良田的张员外。
青砖黛瓦的深宅大院取代了山中的草棚。
绫罗绸缎换下了粗布衣裳。
仆役成群，车马簇拥，张员外之名，响彻乡里。
然而，庞大的财富，并没有消解张大山的执念，反而给他打开了另一条寻仙的门路。
购买仙缘！
他开始四处打听，重金求购那些传说中能开窍通灵，点化凡骨的灵丹妙药，符箓法器。
每一次听闻有仙师现世，无论路途多么遥远，他必亲自前往，奉上重金，换取那一缕渺茫的希望。
“此乃开悟丹，采九天星辰之精，由地心熔岩之火炼制，服之可启灵智，通玄关！”一位仙风道骨的老道，信誓旦旦。
“这张引灵符，乃我师祖耗尽百年功力所绘，贴身佩戴，可引天地灵气入体！”一位神情倨傲的中年修士，言之凿凿。
“此通灵玉髓，佩戴于身，日久可温养灵根，感召仙机！”一个神秘商贩，神秘兮兮。
张大山无不重金购下，尔后回到界山草棚，盘膝修炼，试探感应可能的变化。
但每一次，他都只感受到更深的失望。
江越的双眼，映照着一切。
他那些所谓的灵丹，不过是些混杂了普通草药的药丸。
符箓的朱砂粗糙，笔触混乱，连一丝微弱的灵气都没有。
至于通灵玉髓，更只是河边鹅卵石打磨而成。
张大山坐拥如山般的财富，却只换来一场又一场的空欢喜。
只有在亡妻的坟前，张大山才会絮絮叨叨的说些心里话。
“秀娘，咱家现在有钱了，好多好多钱，可这钱啊，买不来命，更买不来那扇门……”
“今日又见了个仙师，说得天花乱坠，花了一千两银子买了颗丹，唉，吃了还是老样子，怕是又上了当。”
“前阵子又买了百亩上好的水田，可这有什么用？成不了仙，百年后还不是一抔黄土？”
“山里的星露草今年长得格外好，可惜啊，它们能换金子，却换不来灵气……”
“我老啦，秀娘，头发快白完了，可我不甘心啊，明明那仙法就刻在石头上，明明这山里的草都透着灵性，为啥偏偏就我不行呢？”
而实际上，江越才是他苦闷倾诉的唯一听众。
清冷的月光，年复一年洒在孤坟，草棚和那日渐苍老的身影上。
张大山也逐渐从壮年走向暮年，他的财富已经达到了惊人的地步，世俗的地位也愈发尊崇。
然而，这些都填不满张大山内心深处那道名为仙缘的深渊。
每一次重金求购仙丹灵符后的失望，都会把张大山心底那份执念，磨砺得更加锋利。
只是，一切都是枉然。
然而，生命的韧性，有时就体现在绝境中的转向。
某个春寒料峭的早晨，张大山没有像往常那样，盘膝枯坐。
也没有去洞府研读那早已烂熟于心，然而却毫无用途的《归灵诀》。
他站在草棚外，望着界山下莽莽苍苍的原始山林，目光第一次越过了那虚无缥缈的仙途，看到了更多的可能性。
一个念头，如破开冻土的春芽，在他沉寂已久的心底萌生，继而疯长。
“既然我张大山注定无缘仙道。”
“那我的儿孙呢？我张家的血脉呢？”
这声音，如同平地惊雷，在寂静的山谷间炸响！
“成了！终于等到了！这老爷子，终于开窍了！”
江越差点喜极而泣。
站在他的视角，答案早就明了。
灵根！
必须身具灵根，才能踏上修仙路！
无论张大山怎么努力，都不可能打破这一桎梏。
而这种能沟通天地的仙缘之种，必然极为罕见。
唯有庞大的人口基数，才能孕育出那渺茫的可能性。
文明！
才是孕育仙缘的温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