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后的广州,已是中华民国政府时期,广州又恢复生气,西关仍然铺头(店铺)林立。
西关在广州的西边。
东西走向的珠江西段,北岸离江边大概一千米左右,与珠江平行有条马路,叫上下九路,以上下九路为中心,东至太平南路,西至荔枝湾涌,南至江边,北至龙津路,就是当时西关的大概范围。
西关不仅马路窄,横街窄巷更多,小巷之间四通八达,九曲十八弯,迷宫一样。路面由长方形麻石铺成,路人经过时,脚上的木屐,将路面敲得“咯嗒、咯嗒”作响。
小巷两旁,都是私人住宅,大多是平房或楼高两三层,建屋时没统一规划,所以,靠路面的这边,或这间凸出去,或那间凹进来,形成一个个小小的空地,这些空地变成细路(小孩)、靓仔(青少年)的活动场所。
这日下午,两间屋凹进来的空地,一班靓仔(青少年)围成一圈,有的干脆趴在麻石路面上。他们都鸦雀无声,眼睛紧张地盯着中间,中间有个绿色陶土圆盘,圆盘里有两只蟋蟀。
路过的行人毫不惊奇,斗蟋蟀是西关细路(小孩)、靓仔(青少年),乃至男人的嗜好,有的人兴致一来,可以斗几个通宵。
这班靓仔(青少年)大多穿得破破烂烂,有的身上衣服连连打补丁,打得连原来的色彩都看不到。唯独一个靓仔(青少年)的衣服没打补丁,衣料是很好的香云纱,偏偏这靓仔(青少年)搞得身上、脸上灰一道、黑一道,反而无人留意他的穿着。此时,他正趴在圆盘旁,眼睛紧紧盯着盘里的蟋蟀,其中一只是他最喜欢的“大将军”,赢了这场就是三十场连胜,简直就是打遍西关无敌手。
他额头有条疤,没错,他就是何家药铺的少爷,何言邻。他比十年前更中意(喜欢)斗蟋蟀,不同的是,不再孤军作战,有个拍档,同他从小玩蟋蟀玩大,现在就在他旁边,名叫张三同,比他大两岁。
他们拍档玩蟋蟀、捉蟋蟀,同其他人斗蟋蟀,由来已久,好像从认识那日就是这样,而且几乎无往不胜,不敢讲打遍广州无对手,至少在西关,他们如果认第二,无人敢认第一。
两人出身不同,何言邻的家富到流油,张三同的家穷到裤穿窿。
两人性格各异,何言邻其父年到不惑才有他,其母在他年幼时病故,其父怕他受委屈,不再娶亲,从小不愁柴米油盐酱醋茶,就喜欢玩,一切凭兴趣做事,兴致一到,什么都能玩个天翻地覆。
张三同祖上是中原逃难难民,原姓不详,祖上怕被人欺负,改大姓——张。在广州扎根两三代,他们家既有中原人的彪悍,也有广州人的精明。张三同还有西关靓仔(青少年)的习惯:古惑(狡猾),从小混迹西关靓仔(青少年)、古惑仔之中,没有才怪。
何言邻是土生土长广州人、西关人,身上广州人、西关人狡猾、古惑的习惯不算明显。张三同顶多算大半个广州人、西关人,反而狡猾、古惑无比,鬼主意多不胜数。
两个出身、性格各异的人,竟然成为好拍档、好伙伴,似乎好出奇。然而,熟悉何言邻的人,就根本不觉得惊奇,因为何言邻好像有点诡异,经常在不适当的时候,出现在不适当的场合,在他身上发生三五七件离奇的事,是再正常不过的现象。他和张三同拍档,也正常也不正常。
斗蟋蟀,通常是张三同出主意,何言邻挥“毫”,指挥蟋蟀作战。这次也一样,此时已作战多回,胜败就在眼前。
突然,张三同抬头周围看下,紧张地、小声地在何言邻耳边说:“阿二来了。”
“阿二”两个字,简直就像烟头烫在身上一样,何言邻蹦起来,抱着圆盘,亡命逃去。他不能让阿二看到他赌钱,因为老豆(阿爸)严禁他赌钱。
围观的人,见没了两只蟋蟀,怔住。带头的叫‘濑尿光’,大叫一声:“追!”这班人即刻爬起来,都亡命去追何言邻。
这块空地,只剩下一堆铜钱和张三同。
张三同的嘴角,挂着一丝得意的干笑,拿起铜钱,将其中一个往空中抛了抛,然后收入袋中。
他捻起两只手指,打个响指,向何言邻逃跑的反方向,扬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