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州市面已恢复平静,西关大部分铺头(店铺),又开门大吉,陆续有人光顾,无需再怕枪声、打杀声。
只有一个地方,仍然处于紧张状态,这就是观音山。这是广州的最高点,在平静的日子,这里是广州人休闲、行山(登山)、嘻戏的好去处,特别是观音山南边的百步梯,是广州人晨运的地方。
广州商团闹事以来,这里变得人烟罕见。现在广州商团虽然被军队剿灭,军队仍然不敢松懈,驻守在这个广州最高处,守护广州。
观音山两旁的大北路口、小北路口各有大兵把守。百步梯顶层平台,分东西南北方向,各安一台望远镜,大兵轮流上岗瞭望,一旦发现那有异动,即刻上报。这是指挥官定下的计策,为防范广州商团死灰复燃。
观音山上有栋楼,是广州当时最高的楼。楼分五层,逐层收减,似塔又似楼。传说明朝时,广东海面有条青色妖龙作怪害民,古修建此楼镇妖龙,是以,该楼又叫镇海楼。
指挥部就设在此楼,五楼的一个房间,身材挺拔的指挥官正在看地图。他是南方政府总统吴仲山亲自钦点,带军队赴广州围剿广州商团,皆因他是广州人,熟悉广州的地形、人情,取胜把握更大。结果确实如此,胜利比如期来得更快。
“报告长官。”有个大兵在门口敬个军礼,报告:“捉住一个特务。”
“特务?”指挥官心想:“根据情报,广州商团都是商人,他们的雇佣兵都是散兵游勇、小贼,没有军人,也没受过军队训练。是不是情报有误,会派遣特务,肯定受过军队训练。
“多大,是男还是女?”指挥官问道。
“十几岁左右,男,讲广州话。”大兵答道:“他不停问无线电,不停要听‘滴滴’。”
“这么明显暴露目的。”指挥官想道:“这样的特务,也太蠢。”
“关在那?”指挥官又问。
“楼下。”
“带路。”指挥官下令。
大兵推开门,指挥官大步跨入房间。
“三同。”一声惊喜的欢叫。随后:“啸!”一声口哨响彻整个房间
原来,指挥官就是张三同,“特务”就是何言邻。
何言邻自从听茶客讲到无线电,日不思饭,夜不思眠,就是想看下无线电、听下“滴滴”过瘾。终于今日避开阿二,自己来到观音山。谁料到,一踏入观音山,未讲两句话,就被捉起来,关押在这。
两个儿时玩乐、捉蟋蟀、斗蟋蟀、找食物的好拍档、好伙伴,竟然在这种情形下重逢。
何言邻根本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被捉。他仍然是老样子,见到三同就大讲特讲兴趣之事,今日句句不离无线电,字字不离“滴滴”。
“你知不知?无线电,是当今世上最巴闭(了不起)、最犀利(厉害)、最先进的东西。”何言邻手舞足蹈地说:“听讲北伐军,就是用无线电,‘滴滴’几声,包抄广州商团,一铺清袋(一网打尽),犀利(厉害)吧!”
他听茶客讲过,观音山有“滴滴”。是以,上来看下,如此犀利(厉害),肯定好玩。
张三同刚见何言邻,已经一怔,心里怀疑自己儿时拍档是否特务。皆因没人比他更熟悉何言邻的性格,只有凭兴趣玩乐的天赋,没做特务的兴趣,更没做特务的胆量。听了何言邻这一番话,他心里释然:果然没错,自己儿时拍档、伙伴,凭兴趣想看无线电、玩“滴滴”,被大兵当“特务”捉住。
“停!”何言邻拖长声调,将自己叫停。
皆因昔日的张三同,无论是否认识新兴东西,都会摆出十年早知道的姿势,截住他的话题,像“讲古佬”(讲故事的男人)一样,演讲一番,今日竟然任由他“一言堂”,少见。
何言邻看下张三同,又说:“我明啦,你都不知无线电。”
张三同微微一笑,不置可否。无线电电台就在楼上,他的指挥室旁边,由他指挥,他能不知道、不清楚吗?然而,这是机密。况且,他已非昔日的张三同,为显耀而抢话题。
几年的军旅生活,教会他:长官讲话不准插嘴、不准抢话题、不准反驳;自己讲话,不准下属插嘴、抢话题、反驳,这已养成习惯。重逢儿时拍档、伙伴的喜悦,一时半刻也难改此习惯。
“你知不知北伐军?”何言邻又问。
这不是机密,容易回答。
“我就是这支军。”张三同笑着回答。
何言邻仔细看下,这才留意张三同身穿军装。
有个大兵进来,在张三同的耳边嘀咕几句。
张三同对何言邻说:“我同你出去。”
两个人有讲有笑,向外走去,却被一个人看到。
此人就是陈顶充,他“着草”、“走佬”(逃亡、逃跑)香港,以为这支军队只有陆军,没有海军,走水路肯定安全,谁料到,刚到码头就被人认出,捉住,送到这关押。
他正在房间里周围张望,看下能从那“走佬”(逃跑)。眼睛扫过窗口,看到何言邻同一个军官经过,两人一边走一边讲,看情形两人似乎相识。
他猛然想起,广州商团战败之前,“丧荣”摸到的消息:这支军的指挥官姓张,是“烂赌贵”的大儿子,是何家少爷以前的拍档、伙伴,“三同火花”靓餸(小菜)的三同。
他的联想力相当丰富,估计此军官就是“烂赌贵”的大儿子。心里一阵窃喜,代替刚被捉时的恐慌。
“我命大,天不灭我!”他几乎叫出声。他“养”“烂赌贵”多时,本想用于“咬”何家,没想到此刻成为救命稻草,真是一箭双雕。他陈顶充不是蠢人。
张三同刚进入房间,还没审讯,陈顶充就开腔。
“‘烂赌贵’是我的线人(联络人)”。陈顶充张口就来这句。他大概也看过中国古代兵法,懂得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
甫一听到自己阿爸“烂赌贵”,卷入这场叛乱。张三同的脸色,不由自主地一沉。他虽然经过几年军旅生活,打过几年仗,已经学会临危不乱,然而,若论老奸巨猾,远远不及陈顶充,还无法做到,任何时候都喜怒不形于色。
陈顶充偷偷瞟下张三同,知对方中计,就滔滔不绝开讲。
他直言不讳承认,自己是广州商团的团长,然而,幕后真正指挥人,是何家少爷,何家少爷是广州商团副团长,广州商团举事的总策划。
第一楼的好彩房,是广州商团高层密会之处;宝善堂为广州商团买药;宝典为广州商团集资,用于买枪支弹药;联络人就是“烂赌贵”。第一楼竖牌子:停止供应白云山泉水、古井水泡茶,就是广州商团举事的暗号。
“这都是‘烂赌贵’签名的单据。”陈顶充拿出一叠单据,放在枱上:“我次次都给联络费。”
张三同的脑子,有点嗡嗡作响。不出半个时辰,出现如此多复杂情况,他似乎有点反应不过来:
始是自己儿时拍档、伙伴,被当成“特务“捉住,继而又变成广州商团副团长;自己老豆(阿爸)“烂赌贵”,竟然是广州商团联络人。这两人都是同自己关系密切的人。
他几年没机会返广州,甫一返回就遇上如此情况。前者还好应付,一场兴趣所至引起的误会,后者却是大事。他已经得到内部消息,广州商团闹事,极有可能定为叛乱,这是不能含糊。
尽管他对何言邻是否广州商团副团长,“烂赌贵”是否广州商团联络人有所怀疑,然而,单据上“烂赌贵”鬼画符一样的签名,他从小看到大,熟悉无比。勿论“烂赌贵”为了什么签下单据,始终有把柄在人家手里。
陈顶充见张三同不言,自以为得逞,仍然喋喋不休地开讲:今日“着草”、“走佬”(逃亡、逃跑)的银子,都是何家少爷给的,等等。
陈顶充还暗自得意:找张三同对付何言邻,对付何家,好方法,丐帮的旁门左道去应付张三同吧,哈哈哈!
这反而刺激张三同的神经,他猛然想起兵法其中一计:听觉扰乱。
他清楚对方打这牌,镇定下来,目光猛地扫过陈顶充,竟然令对方不寒而栗。
军队也不是一无是处,至少教给张三同好多东西。
陈顶充见势头不对,马上转軚(转移方向):“我都知‘烂赌贵’是被迫的,他在宝典打工,何家少爷叫他做,他敢不做吗。大石砸死蟹(用强权将人压服)我知,我知。”
如果陈顶充不转軚(转移方向),张三同的脑子尚没清醒,如今他彻底清醒:陈顶充屈(冤枉)何言邻,要何言邻食死猫(背黑锅)。
一时半刻,他无法搞清,何言邻如何得罪陈顶充,一个阴险小人。眼下,他必须拆招:老豆(阿爸)“烂赌贵”有把柄在这个小人手里,而且,此人扬言,已有大部分单据、资料,之前拿到香港,如果他短期内不现身香港,这些单据、资料就面世。
张三同心想:“这个阴险小人,什么阴招(肮脏招数)都会用上,可能自己前脚跨出这个房间,后脚,所有将领、大兵都知,何言邻是广州商团副团长,自己老豆(阿爸)“烂赌贵”是广州商团联络人。”
暂时别无他法,叫这个阴险小人留下单据,即刻滚蛋。
20分钟后,一辆军车向香港方向驶去,车里有两个人:张三同、陈顶充。
第二日,香港街头,出现陈顶充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