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期无梦之重逢 第41章 漣漪

作者:莲梅玄明 分类:都市 更新时间:2025-11-04 07:51: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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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日的陰雨終於歇了,天空洗過一般,透出稀薄卻明亮的藍。陽光灑落,將廢品站小屋內飛舞的塵埃照得纖毫畢現,也暫時驅散了盤踞在伍思涯心頭的那股濕冷孤寂。他將濕透的衣物晾曬在屋外牽起的繩子上,水珠滴答,敲打著下方雜亂的廢鐵,發出單調卻富有生機的聲響。

那本《民間工藝拾萃》和玉蘭繡樣被他重新仔細收好。經歷了前日那場與冰冷規章的短兵相接,以及雨夜裡的孤獨沉思,他內心某種東西似乎更加沉澱下來。尋找不再僅僅是為了一個答案,更成為一種對自身存在的確認,一種在龐大城市機器碾壓下,保持微小卻堅韌的獨立姿態。

他推起板車,再次出門。雨後的空氣清新了許多,街道被沖刷得乾淨,連帶著那些被丟棄的廢品,似乎也少了些平日的污濁氣味。

在一個老舊小區的垃圾投放點,他正埋頭分揀,一個略顯遲疑的聲音在身旁響起:

“請……請問,你是……伍思涯嗎?”

伍思涯一怔,抬起頭。面前站著一位六十多歲的老者,穿著樸素卻整潔的深色夾克,頭髮梳得一絲不苟,戴著副老花鏡,氣質斯文,與周遭環境格格不入。老人手裡還拿著一張折疊起來的報紙。

“我是。您是哪位?”伍思涯放下手中的鐵鉤,有些警惕地打量著對方。極少有人會到廢品堆裡來找他,尤其是這樣一位看起來像是退休教師或幹部的老人。

老人見他承認,臉上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激動,他推了推眼鏡,將手中的報紙展開——是前幾天的本地晚報,副刊版面上,赫然是林默那篇《無聲的等待:梧桐巷最後一位繡娘的逝去》。

“我姓周,退休前在區文化館工作。”老人自我介紹,語氣溫和,“這篇文章……我看到了。裡面提到的沈婉卿老人……我,我可能認識。”

伍思涯的心猛地一跳,瞳孔微微收縮。他仔細看著老人,試圖從那張佈滿歲月痕跡的臉上找出任何虛假的痕跡。“您認識沈阿婆?”

“不是特別熟,但有點印象。”周老先生指了指文章裡提到的梧桐巷和繡娘身份,“大概是十幾二十年前了,那時候我們文化館搞過一次民間工藝普查,想挖掘整理一些散落在民間的傳統手藝人。當時有人推薦了梧桐巷一位姓沈的繡娘,說手藝極好,就是性子很孤僻。我去拜訪過一次。”

他的話一下子和那本《民間工藝拾萃》對上了!伍思涯強壓住激動,盡量平靜地問:“您那次去……怎麼樣?”

周老先生嘆了口氣,搖搖頭:“吃了閉門羹。沈師傅……就是沈婉卿老人,她根本不開門,只在門裡說自己手藝拙劣,登不了大雅之堂,讓我們以後別再來了。我隔著門縫勸了幾句,她態度很堅決,後來甚至不出聲了。我沒辦法,只好留下聯繫方式,讓她改變主意隨時找我,可惜……一直沒等到。”

他頓了頓,眼中露出追憶和惋惜之色:“後來工作忙,這件事就擱下了。只隱約記得,當時巷子裡有個老街坊悄悄跟我說,沈師傅心裡苦,有個妹妹早年沒了,她誰也不願見……沒想到,這麼多年過去,再聽到消息,竟然是她已經去世了……唉。”

妹妹早年沒了?這個說法與沈阿婆自己堅守的“等待”以及那封報告死訊的信似乎吻合,卻與那張充滿期盼的繡樣和字條隱隱矛盾。是街坊以訛傳訛,還是其中另有隱情?

“那您還記得,當時推薦沈阿婆的人是誰嗎?或者,文化館當時的普查記錄裡,有沒有關於她妹妹或者她技藝來源的更多信息?”伍思涯急切地追問。

周老先生凝神想了很久,最終還是無奈地搖頭:“年頭太久了……推薦人好像是當時街道的一個老幹事,早就退休聯繫不上了。普查記錄……後來機構改革,文化館併併拆拆,那些非重點的原始紙質記錄還在不在,在哪兒,都很難說了。”

線索似乎清晰了一瞬,又迅速模糊下去。但周老先生的出現,無疑證實了沈婉卿的技藝確實曾被官方機構注意到,也印證了她因妹妹之事封閉自我的過往。

“謝謝您,周老師。”伍思涯誠懇地道謝。無論如何,這位老人的出現,像一道微弱的光,再次照亮了沈婉卿過往的某個角落。

“沒什麼,舉手之勞。”周老先生擺擺手,語氣有些唏噓,“看到這篇文章,心裡挺不是滋味。那麼好的手藝,就這麼……唉。對了,寫這篇文章的林記者,你認識嗎?她寫得很深刻。”

“算認識。”伍思涯含糊地應道。

“那就好,那就好。”周老先生點點頭,又看了看伍思涯和他身後的板車,眼神複雜,卻沒有流露出任何輕視,“小夥子,你……在做一件很有意義的事。告慰逝者,記錄歷史,都不容易。”

他沒有多問伍思涯為什麼一個拾荒者會與這件事扯上關係,只是留下了一個鼓勵的眼神,便轉身拄著拐杖,慢慢走遠了。

伍思涯站在原地,看著老人略顯佝僂的背影消失在街角,心裡五味雜陳。一篇報導,竟然真的像投入水面的石子,蕩漾開了一圈小小的漣漪,將一個遙遠的、本已湮沒的過去,與當下產生了微弱的聯結。

他沒有立刻將這個消息告訴林默。他需要一點時間消化。周老先生的話,似乎將沈婉卿的形象向“因妹妹早逝而封閉自我”的方向又推近了一步,這與木盒裡那份跨越半個世紀的牽掛,隱隱存在著某種需要解開的矛盾。

傍晚,他照例去了陳姨的菜店。店門口果然空空蕩蕩,那個舊燈箱不見了蹤影,牆角也乾淨了許多。陳姨正忙著招呼客人,臉上恢復了些許往日的神采,只是眉宇間那絲憂慮並未完全散去。

看到伍思涯,她趁著沒客人的間隙,湊過來低聲說:“思涯,這兩天消停了……但誰知道過陣子又來啥檢查呢?唉,這心啊,老是懸著……”

她絮叨著生存的艱難,卻也透露出一種頑強的韌性。這時,小滿背著書包從學校回來了,看到伍思涯,眼睛一亮,跑過來神秘兮兮地從書包裡掏出一個小玻璃瓶,裡面裝著幾片不同形狀的樹葉。

“伍叔叔你看!這是我們自然課要做的標本!老師說我找的葉子形狀最特別!”小滿獻寶似的舉著瓶子,小臉上滿是自豪。

伍思涯接過瓶子,看著裡面那些形態各異、卻都充滿生命力的葉片,再看看小滿那雙亮晶晶的、對世界充滿好奇的眼睛,心裡某一處柔軟的地方被輕輕觸動了。

毀滅與創造,遺忘與記憶,擠壓與生長……這世間的一切,總是如此矛盾而又並存著。

他幫陳姨收了攤,臨走時,陳姨又硬塞給他一把有些蔫了的青菜。

回到廢品站小屋,天色尚明。他拿出那個粗布包裹,沒有急於去翻看繡樣或冊子,而是將老趙那個軍用水壺重新灌滿了清水。

然後,他坐在門檻上,看著夕陽將廢品堆染上一層溫暖的金色。他拿出手機,第一次主動撥通了林默的電話。

電話響了幾聲才被接起,那邊背景音很安靜。

“喂?”林默的聲音傳來,帶著一絲詢問。

“林女士,是我。”伍思涯的聲音平靜,“今天,有位區文化館退休的周老先生找到我,他看到了你那篇報導。”

他簡要轉述了周老先生的回憶,關於那次失敗的走訪,關於沈婉卿的拒絶,關於街坊口中“妹妹早年沒了”的說法。

電話那頭沉默地聽著,只有輕微的呼吸聲表明她在記錄和思考。

“你怎麼看?”伍思涯說完,反問了一句。

林默沉吟了片刻,才開口,語氣是專業的冷靜:“這是一個重要的旁證。它與那本《民間工藝拾萃》的記錄相互印證,強化了沈婉卿技藝水平及其封閉性格的可靠性。至於‘妹妹早沒’的說法,有幾種可能:一是街坊信息錯誤或年代久遠記憶偏差;二是沈婉卿對外的一種說辭,用以保護內心真實的等待;三種可能……”

她頓了頓,聲音裡帶上一絲更深的探究:“就是那封報告死訊的信,內容或許有部分真實性,只是時間或細節被沈婆婆潛意識修改或拒絕接受了。需要更多證據來判斷。”

她的分析依舊條理清晰,剝離情感。伍思涯靜靜聽著,沒有反駁。

“另外,”林默繼續說道,“雲南那邊,那位熱心村民反饋,他詢問了幾位村中高齡老人,有人模糊記得紅星農場當年確有女職工因難產去世,但具體姓名、時間,以及孩子下落,無人知曉。線索到這裡,幾乎又斷了。”

希望與失望,總是這樣交替出現。

“我知道了。”伍思涯應道,語氣裡聽不出太多情緒波動,“週老先生這邊,如果需要,我可以試試再聯繫他,看看能不能想起更多細節。”

“好。保持聯繫。”林默說完,便乾脆地掛了電話。

伍思涯放下手機,依舊坐在門檻上。夕陽的餘暉將他的影子拉得很長。

周老先生的出現,雲南線索的停滯,林默冷靜的分析……這一切像無數條細流,匯聚在他心頭,卻並未引起驚濤駭浪,反而讓一種更深的沉靜緩緩沉降下來。

他知道,尋找的路就是這樣,充滿了偶然的漣漪和必然的阻滯。

他拿起那個裝滿清水的水壺,喝了一口。水很涼,卻帶著一絲清甜。

他看著眼前這片屬於他的、雜亂卻真實的廢品世界,又回頭看了看屋內床底下那個沉靜的粗布包裹。

漣漪已起,餘波未平。

他不再焦慮,只是等待,並準備著,迎接下一圈蕩漾開來的波紋。無論那波紋帶來的是更多的謎團,還是微弱的光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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