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期无梦之重逢 第66章 无涯之思

作者:莲梅玄明 分类:都市 更新时间:2025-11-04 07:51: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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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温柔地笼罩着城市,街灯次第亮起,如同大地向星空发出的微弱回应。伍思涯站在小屋门口,手中军用水壶里的清水甘冽清甜,仿佛不仅滋润了干渴的喉咙,更涤荡了蒙尘已久的心扉。怀中父亲那页发黄的信纸紧贴着胸口,带着跨越时空的温度,沉甸甸的,却不再令人窒息,反而成为一种奇异的、支撑着他脊梁的力量。

他环顾着这片熟悉又陌生的废品站区域。空气中依旧混杂着各种气味,隔壁回收站老头的收音机里咿咿呀呀地唱着地方戏,远处传来夫妻的拌嘴声和孩子追逐打闹的笑语。这一切市井的、嘈杂的、甚至有些污浊的日常,此刻在他眼中,却焕发出一种劫后余生般的、鲜活而珍贵的光彩。

他活着回来了。不仅身体回来了,一颗漂泊惊惶的心,也仿佛找到了锚地。

他转身回到小屋,没有开灯,就着窗外透进来的路灯光晕,开始继续整理。动作不再急促,而是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耐心。他将父亲那些被翻乱、甚至撕损的古籍一册册小心抚平,按照经史子集的顺序重新归拢,放入木箱。每一本书,都仿佛承载着父亲在无数个孤寂长夜里的精神跋涉。

然后,他找出了那个被他藏在角落的、用来存放记忆“载体”的铁皮盒子。打开盒盖,里面静静躺着这些日子以来他拾取的种种碎片:那个触发能力觉醒的旧八音盒残件、小女孩褪色的发卡、失业父亲的破旧玩具熊、还有从沈阿婆那里带回的一小块绣片、老赵的军用水壶……每一件物品,都连带着一段他人的悲欢离合,一段城市的遗忘记忆。

以往,他被动地承受这些记忆的冲击,为之沉重,甚至想要逃避。但此刻,当他再次触摸这些物件时,心态已然不同。他依然能感受到那些细微的情感波动,但不再仅仅是负担,而更像是一份沉甸甸的托付和责任。

父亲在信中说:“薪尽火传,未必在我,但求无愧。”

老赵用一生沉默背负着失妹之痛,直至生命终点。

沈阿婆在痴傻与清醒之间,执着等待一个永无归期的妹妹。

还有那无数被他指尖掠过记忆的陌生人,他们的挣扎、爱恋、遗憾、微光……

他们,都是这庞大城市肌理中微不足道却又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他们的故事,不该被彻底遗忘在时间的垃圾堆里。

而他,伍思涯,这个侥幸拥有触碰记忆能力的拾荒者,或许就是那个偶然的、不幸却又幸运的“记录者”。他的“思无涯”,不应只是对自身苦难的思索,更应包含对他人苦难的感知,对平凡之重的尊重,对流逝时光的打捞。

一种明悟,如同破晓的晨光,逐渐照亮他的心田。

他不再仅仅是一个被命运摆弄的棋子,一个挣扎求生的边缘人。他所经历的这一切危机与真相,父辈的沉浮与坚守,市井的苦难与温情,都在将他推向一个全新的方向。

他要继续拾荒。但不再是漫无目的,也不再是纯粹的生存。

他要更有意识地去拾取,去记录。用他这特殊又平凡的方式,对抗遗忘,连接孤岛,为这座城市,为这个时代,留下一点微不足道、却真实存在的记忆底稿。

这或许就是他存在的意义,是他“自由”的真正所在——不是脱离生活的虚无飘渺,而是深深扎根于生活的泥土,背负着过往的重量与现世的琐碎,依然选择前行,选择记录,选择思考。

生有涯,而思无涯。对个体生命的思索,对他人故事的感知,对历史长河的敬畏,这一切,让有限的生命,拥有了无限的深度和广度。

他将铁皮盒子盖好,郑重地放在床头。然后,他拿出王同志给的那部新手机,犹豫了片刻,拨通了里面存着的林默的号码。

电话响了几声才被接起,那边传来林默一如既往冷静、甚至带着一丝警惕的声音:“喂?哪位?”

“林记者,是我,伍思涯。”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随即语气明显放松下来,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伍思涯?你……没事了?现在在哪里?”

“我没事了。回来了,在我自己的地方。”伍思涯顿了顿,补充道,“谢谢你这段时间的……关心。”

他知道,林默一定在他失踪后试图找过他,甚至可能因此承受了压力。

“回来就好。”林默的声音听起来轻松了些,“前几天有几个自称相关部门的人来找我,了解了一些情况,也暗示我不要再深挖……看来,风波是过去了?”

“嗯,基本过去了。”伍思涯肯定道,“以后……应该不会再有人去找你麻烦了。”

“那就好。”林默顿了顿,似乎在想些什么,然后问道,“那……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还是……继续之前的生活?”

伍思涯看着窗外沉沉的夜色和远处温暖的万家灯火,缓缓地、清晰地说道:“嗯,继续。不过,可能有点不一样了。”

他顿了顿,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林记者,你以前说,想做一个关于城市记忆的专题?关于那些被遗忘的人和事?”

“是啊,可惜素材和切入点一直不好找。”林默的语气带着一丝遗憾和无奈。

“也许……我可以帮你。”伍思涯的声音平静却坚定,“我这里,有很多……故事。真实的故事。”

电话那头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伍思涯能想象到林默此刻惊讶又疑惑的表情。

良久,林默的声音才再次传来,带着前所未有的认真和一丝探究:“伍思涯,你……是认真的?你知道那意味着什么吗?”

“我知道。”伍思涯回答,“我只是提供素材,真实的素材。怎么用,是你的专业。当然,要保护该保护的人。”他想到了老赵,想到了沈阿婆,想到了无数沉默的面孔。

“……好。”林默的回答干脆利落,带着一种遇到同道中人的兴奋与郑重,“我等你消息。随时。”

挂断电话,伍思涯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迈出这一步,仿佛推开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门。他不再是一个人孤独地承载那些记忆,他可以尝试着,以某种方式,让该被记住的,被适当记住。

这一夜,他睡得格外沉静。没有噩梦,没有惊悸。父亲信中的话语、老赵水壶的冰凉、市井的喧嚣、记忆的碎片……所有这一切,如同百川归海,在他心中汇聚成一种深沉而平静的力量。

第二天清晨,阳光早早地洒满小屋。伍思涯起身,仔细地刮干净胡子,换上一身虽然旧但整洁的衣服。他找出工具,开始修理那扇被撞坏的门。敲打声、锯木声在清晨的空气里传出很远,引得回收站老头频频侧目。

修好门,他推起那辆熟悉的、锈迹斑斑的板车,铁钩在车上哐当作响。他深吸了一口清晨微凉而新鲜的空气,目光扫过这片他赖以生存的街巷。

第一个目的地,是陈姨的菜店。

看到他推着板车出现,陈姨脸上笑开了花,小满更是兴奋地跑出来围着他转圈。伍思涯笑着摸了摸小满的头,从车上拿出一个用旧木头边角料简单打磨成的小陀螺,递给他。

“哇!谢谢伍叔叔!”小满宝贝似的捧在手里。

“思涯,今天气色好多了!”陈姨上下打量着他,由衷地说。

“嗯,没事了。”伍思涯笑着,从陈姨那里买了几颗新鲜的鸡蛋,没有接受她硬塞的蔬菜,只是说,“以后我天天来,您别一次塞那么多。”

离开菜店,他推着车,汇入清晨忙碌的人流。阳光洒在他身上,板车的轮子在凹凸不平的路面上发出熟悉而平稳的吱呀声。

他的目光变得不同以往。不再是习惯性的微垂和躲避,而是平和地、带着一种新的审视与接纳,掠过街道的每一个角落,掠过每一个行色匆匆的路人。他知道,每一个看似平凡的面孔背后,都可能藏着不为人知的悲欢故事。

他看到环卫工人扫起被夜风吹落的梧桐叶;看到早餐摊主在氤氲热气中忙碌地招呼客人;看到上班族一边啃着包子一边焦急地等着公交;看到老人坐在墙根下晒太阳,眼神空洞地望着远方……

这一切,都是生活最真实的模样,苦难与温情交织,平凡与坚韧共存。

他来到常去的垃圾集中点,拿起铁钩,开始他日复一日的工作。但今天,他的动作不再机械,他的眼神充满了专注与尊重。每一次俯身,每一次触碰,都像是在进行一场无声的仪式。

在一个被丢弃的破旧书包里,他摸到一个被撕碎的日记本,残留着少女心事的泪痕;在一个废弃的电子琴键上,他感受到一个母亲未能实现的音乐梦想;甚至在一张被揉皱的欠条上,他也能窥见两个朋友之间复杂的恩怨纠葛……

他依旧会感受到那些情绪的碎片,但不再试图排斥。他只是感受,然后轻轻地将那些尚有价值的“载体”收起,放入随身的布袋,准备带回去,放入他的铁皮盒子。

生有涯,思无涯。

他的生命或许局限在这方寸之地,与废品为伍。但他的思绪,却可以通过指尖的触碰,通过心灵的感知,跨越时空,连接无数陌生的生命,体味无尽的悲欢。

这何尝不是一种更广阔的“自由”?

黄昏时分,他推着满载的板车,走向回收站。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与板车的影子融合在一起,仿佛一个坚定的、缓慢移动的图腾。

卖掉废品,换得皱巴巴的零钱。他仔细数好,放入口袋。这些钱,足以支撑他明日的食宿,或许还能攒下一点,买几本好书,或者给小满添件新文具。

回到小屋,他点亮那盏昏黄的白炽灯。灯光下,他仔细清点着今天的“收获”,将那些承载记忆的碎片擦拭干净,放入铁皮盒。

然后,他拿出笔记本和笔——这是他用今天卖废品的钱新买的——开始尝试着,用笨拙却真诚的文字,记录下今天的所见所闻,所感所思。记录下那个少女未完成的日记,那个母亲尘封的梦想,那些市井间的细微闪光与无奈。

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如同春蚕食叶,温柔而坚定。

窗外,夜色渐深,城市依旧喧嚣不止,却又仿佛无比宁静。

伍思涯抬起头,望向窗外无垠的夜空。繁星点点,如同无数沉默的眼睛,注视着人间烟火。

他知道,父亲、老赵、沈阿婆他们,或许也化作了其中的星辰,正沉默地注视着他。

他低下头,继续书写。

花期虽短,未必有梦。但在拾取与铭记之中,平凡的生命,亦能确认其存在的重量与温度。

思无涯,愿漫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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