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期无梦之重逢 第92章 无声的惊雷

作者:莲梅玄明 分类:都市 更新时间:2025-11-04 07:51: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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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日河畔与林默短暂交锋,又经历了阿黄惨死的事件后,梧桐巷的日子,表面上看,仿佛一潭被秋风拂过又复归平静的湖水。但伍思涯知道,水下已是暗礁丛生,漩涡暗藏。他推着板车行走于街巷之间,眼神愈发沉静,却也愈发锐利,像打磨过的青石,能映出这市井百态下细微的裂纹。

“合源”的人再未公然出现,连那日死胡同被抓捕的两人也杳无音信,仿佛从未存在过。猴子变得异常安分,见了伍思涯远远便绕开,倒是陈姨,脸上的愁容又深了几分,偶尔对着空荡荡的巷口发愣,小声嘀咕着“管理费”、“拆迁风声”之类的话。

小满和几个孩子悄悄将阿黄埋在了河边一小块荒地里,垒了个小小的土堆,插了几根狗尾巴草。孩子们沉默了许多,那双曾纯真好奇的眼睛里,蒙上了一层不属于这个年纪的惊惧与迷茫。苦难无需宏大叙事,一只狗的死亡,便足以在他们心上刻下深刻的划痕。

伍思涯将那本《环境化学导论》和李工的剪报、林默给的复印纸,并排放在铁皮盒里。父亲的名字,李工的名字,那个神秘的“张”姓顾问,还有“TJ-07”、“催化剂C-4”这些冰冷的代号,像散落的拼图碎片,彼此间似乎有着若有若无的联系,却又隔着一层无法穿透的迷雾。

他知道,仅凭自己这样零敲碎打地拾取碎片,终究难以拼出全貌。那个雨夜他拨给“老兵”的电话,更像是一种孤注一掷的逼问。他在等,等一个回应,或者一个变故。

这日傍晚,秋雨淅沥,带着侵骨的凉意。伍思涯提早收了工,推着板车往回走。雨水顺着油布缝隙滴落,打湿了车上零星捡来的纸壳和废铁,散发出潮湿腐朽的气味。行至离家不远的一个拐角,一辆黑色的轿车无声地滑到他身边,车窗降下一半。

是那夜死胡同里那个“合源”的男人。他依旧穿着西装,面容冷峻,雨水打湿了他的发梢,眼神却锐利如常。

“上车。”他言简意赅,语气不容拒绝。

伍思涯停下车,雨水顺着他清瘦的脸颊滑落。他没有动,只是平静地看着对方。

男人似乎并不意外他的警惕,从车内递出一个厚厚的牛皮纸文件袋:“你要的东西,部分。”

伍思涯目光落在文件袋上,依旧没有接。

“放心,”男人嘴角似乎扯动了一下,像是嘲讽,又像是别的,“不是炸弹。只是觉得,有些事情,让你知道比让你胡乱猜测更好。”他顿了顿,意有所指,“毕竟,你现在看起来,不像个会安分等待的人。”

伍思涯沉默片刻,终于伸手接过了文件袋。袋子很沉,透着冰凉的湿气。

“张承禹,”男人忽然报出一个名字,目光紧盯着伍思涯,“省环科院退休返聘专家,五年前曾任金禾项目特聘技术顾问,也是合源公司现任首席技术顾问。李维民当年的同事,甚至可以说是……师兄。”

伍思涯心头猛地一震。张承禹!这个名字终于补全了!

“李工的死……”伍思涯声音有些干涩。

“突发性心肌梗塞。”男人语气平淡,听不出情绪,“官方结论。至于他生前的研究笔记和部分未公开的数据去了哪里,那就不好说了。”他话锋一转,“伍思涯,你以为你在追查真相,但真相往往比你想的更脏。有些人打着学术的旗号,做的却是资本的掮客;有些人看似道貌岸然,背地里早已烂透了。”

他的话,像是在说张承禹,又像是在映射其他人,甚至……包括伍思涯自己?

“你们又扮演什么角色?”伍思涯反问。

男人轻笑一声,带着一丝冷意:“我们?我们只是负责清理垃圾的人。有些垃圾,明晃晃地摆在街上,谁都看得见;有些垃圾,却藏在光鲜亮丽的外壳之下,需要有人把它揪出来,晒一晒。”他目光扫过伍思涯手中的文件袋,“这里面的东西,足够你消化一阵子了。记住,知道太多,有时候不是好事。好自为之。”

说完,车窗升起,黑色轿车无声地滑入雨幕,消失不见。

伍思涯站在雨中,握着那沉甸甸的文件袋,仿佛握着一块灼热的炭。这突如其来的信息,是“合源”的妥协?是警告?还是……另一种形式的利用?那个男人和他背后的势力,究竟想干什么?

他回到小屋,擦干头发,迫不及待地打开文件袋。里面是大量复印的文件、数据图表、甚至还有几份模糊的会议纪要复印件。

纸张泛着陈旧的黄色,字迹有时清晰有时模糊。他看到了父亲伍鸿禎曾在内部刊物上发表过的那篇《试行政策下的博弈》的全文复印件,旁边竟然还有用红笔写下的批注:“书生之见,杞人忧天”、“阻碍发展”、“需冷处理”。

他看到了更多关于“TJ-07”工艺的零碎数据,比那本烂日志上的更为详尽,也更为触目惊心,明确指出其副产物具有高毒性和潜在累积性。

他还看到了一份数年前的会议纪要,讨论金禾项目排污指标问题。纪要显示,时任特聘顾问的张承禹力主“技术革新可大幅降低污染”,建议“给予宽松过渡期”,而李维民则坚持“必须严格对标,风险不可控”,两人争执激烈。最终,会议采纳了张承禹的意见。

文件的最后,是几份关于合源公司近期技术报告的摘要,其中大力鼓吹的“新型高效处理技术”,其核心思路与金禾当年使用的“TJ-07”工艺,有着惊人的相似之处,只是在某些环节做了修饰和包装。

伍思涯一页页翻看着,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

父亲的声音,李工的坚持,早已被记录在案,却被冠以“杞人忧天”的帽子,被轻易地否决、冷处理。而张承禹这样的人,却能从其中嗅到“商机”,甚至可能利用职权,将那些危险而不成熟的技术数据窃为己用,摇身一变,成为合源公司“新技术”的奠基人,继续招摇撞骗,甚至可能意图接手金禾的烂摊子,将未尽的危险实验继续下去!

学术的腐败,资本的贪婪,监管的失灵……种种因素交织在一起,最终酿成了今日的苦果。而承受这苦果的,是河口镇那些莫名生病的百姓,是阿黄,是这片土地上的每一个人。

真相,果然比他想象的更脏。

窗外雨声渐沥,敲打着这个城市的不眠之夜。伍思涯坐在灯下,那些冰冷的纸张铺满了简陋的木桌,仿佛无声的惊雷,在他心中炸响。

他知道,自己不能再等了。

他拿起那部黑色手机,再次拨通了那个号码。

电话接通,依旧是沉默的呼吸声。

“我要见张承禹。”伍思涯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我知道你们有办法。安排我见他。”

电话那头沉默了足足十几秒。

“理由?”老兵的声音终于传来,依旧沉稳,却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审慎。

“有些问题,需要当面问清楚。”伍思涯看着桌上父亲那篇文章旁刺目的“冷处理”批注,缓缓道,“有些账,需要当面算。”

又是一阵沉默。

“风险很大。”

“我知道。”

“……等我消息。”

电话挂断。

伍思涯放下手机,目光落在窗外沉沉的雨夜。他知道,自己正在推开一扇危险的门,门后可能是万丈深渊。

但有些路,总要有人去走。有些真相,总要有人去追问。

无声的惊雷,已在心中滚过。接下来,该是雨骤风狂了。

伍思涯放下手机,听筒里忙音嗡嗡作响,像一群被困的飞虫,搅动着小屋凝重的空气。窗外的雨声不知何时密了起来,敲打着油毡屋顶,噼啪作响,衬得屋内愈发寂静。桌上那些摊开的文件,在昏黄灯光下,仿佛一片被雨水打湿的、写满罪证的坟场。

“有些账,需要当面算。”

这句话出口时带着一股孤勇,此刻回味,却品出几分悲凉。他一个拾荒人,拿什么去和那样的人物“算账”?凭这几张偷印来的纸?凭一段模糊的记忆感知?还是凭那部不知背后是人是鬼的手机?

但他别无选择。父亲那篇被批注为“书生之见”、“需冷处理”的文章,像一根烧红的铁钎,烫得他坐立难安。李维民工那本写满批注的旧书,沉甸甸地压在他心上。还有阿黄抽搐吐沫的身影,孩子们惊恐的眼泪……这些碎片汇聚成一股他无法忽视的力量,推着他,必须向前。

这一夜,他几乎未曾合眼。雨水时急时缓,敲打不停。他反复翻看那些文件,试图将每一个名字、每一个数据、每一条批注都刻进脑子里。张承禹,这个名字不再只是一个符号,它与金禾的环评争议、与“TJ-07”的危险数据、与合源那“崭新”的技术报告紧密地缠绕在一起。如果那个“合源”男人所言非虚,此人便是贯穿始终的一条毒藤。

天蒙蒙亮时,雨势稍歇。伍思涯起身,用冷水泼了把脸,试图驱散一夜未眠的疲惫和脑中纷乱的思绪。他照常推起板车出门,仿佛昨夜那场雨中的交锋和沉重的决定都未曾发生。

巷口的积水映着灰白的天光。陈姨已经开了店门,正拿着扫帚清扫门口的落叶和积水,动作有些迟缓,眉宇间锁着化不开的愁。

“陈姨,早。”伍思涯停下脚步。

“哎,思涯来了。”陈姨抬起头,勉强笑了笑,眼下带着青黑,“这雨下的,潮乎乎的真难受。”她顿了顿,像是随口抱怨,又像是忍不住倾诉,“昨儿晚上,街道又来人了,说是拆迁评估快到最后阶段了,让咱早做打算……能打算啥呢?就这么个小店,搬哪儿去?哪来的钱搬?”

伍思涯沉默着。他知道,陈姨的愁苦不仅仅是搬迁本身,更是对未来的茫然和无措。这小小的菜店,是她半生心血,也是她和小满唯一的依靠。

“总会有着落的。”他干巴巴地安慰了一句,自己都觉得苍白无力。

“希望吧……”陈姨叹口气,又像是想起什么,压低声音,“思涯,你最近……没事吧?我咋总觉得心神不宁的,好像要出啥事似的。”

伍思涯心中一凛,面上却不动声色:“我能有什么事?挺好的。”

“那就好,那就好。”陈姨点点头,眼神却依旧游移不定,“就是觉得……这巷子好像跟以前不一样了,说不上来……”

一种莫名的预感攫住了伍思涯。陈姨长年生活于此,她的直觉,往往比许多刻意的调查更敏锐。这巷子,确实不一样了。暗流涌动,风暴正在积聚。

他推车离开,心思却愈发沉重。穿行在湿漉漉的街巷,他的目光不再仅仅停留在废弃物上,更扫过那些紧闭的门窗、新开的店铺、偶尔驶过的陌生车辆。一切看似如常,却又仿佛都蒙上了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阴影。

在一个垃圾桶旁,他看到一个被丢弃的儿童塑料水壶,壶身上印着模糊的卡通图案。指尖触及,并无强烈的记忆波动,只有一丝淡淡的、属于孩子的甜腻果汁味和一种……极细微的化学制剂残留的气味。这气味很淡,与他之前接触过的截然不同,却让他心头再次一紧。

毒物的渗透,似乎无孔不入。以各种意想不到的方式,侵入着最普通的生活。

晌午过后,他正在一处拆迁工地外围翻拣,那部黑色手机终于震动了一下。

只有一行字,是一个地址:“明日下午三点,西山静心茶苑,竹韵包间。”

后面跟着一句:“只你一人。对方未必肯见,见也未必肯说。自行斟酌。”

西山静心茶苑。那是位于城郊结合部的一处高级茶舍,环境清幽,消费不菲,绝非寻常百姓会去的地方。对方将见面地点选在那里,是出于谨慎,还是一种无声的威慑?

“对方未必肯见,见也未必肯说。”

老兵的提醒言犹在耳。这是一次吉凶未卜的会面。张承禹那样的人物,为何要同意见他这样一个来历不明的拾荒人?是好奇?是试探?还是……别有用心?

伍思涯收起手机,继续手上的动作,将一块扭曲的废铁扔进板车。他的心却已飞到了明日下午,那间名为“竹韵”的茶室。

他知道,自己即将踏入一个真正的龙潭虎穴。他手里没有枪,没有筹码,只有几页偷来的文件和一腔孤愤。他能做什么?质问?谴责?指望对方良心发现?

这念头显得如此可笑。

但他必须去。他需要亲眼看看,那个将危险技术玩弄于股掌之间,可能间接导致了李工之死、父亲忧愤、以及无数隐藏苦难的人,究竟是何方神圣。他需要从他的反应中,窥探更多真相的碎片,哪怕只有一丝一毫。

傍晚,他早早收了工。没有直接回小屋,而是绕道去了河边,去了小满他们埋葬阿黄的那个小土堆前。

小小的土堆已经被雨水打湿,显得更加孤零零的。那几根狗尾巴草歪倒在一边。伍思涯蹲下身,默默地将土堆拢了拢,重新插好狗尾巴草。

河水在夕阳下流淌,沉默地带走一切。苦难、生命、真相、谎言,最终似乎都会被时间冲刷殆尽。

但他不想就这样沉默地看着一切被带走。

他站起身,最后看了一眼那小土堆,转身离开。背影在夕阳下拉得很长,坚定,却又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孤独。

明日的茶苑之约,是陷阱也好,是转机也罢,他都必须去。

无声的惊雷,不能只响在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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