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期无梦之重逢 第93章 茶苑对弈

作者:莲梅玄明 分类:都市 更新时间:2025-11-04 07:51: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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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山静心茶苑隐在一片翠竹掩映的山坳里,白墙黛瓦,飞檐翘角,透着股与世隔绝的清冷。伍思涯提前半小时到了附近,将那辆吱呀作响的板车藏在山道旁一丛茂密的灌木后,整了整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旧外套——这是他最好的一件了,仍与这环境格格不入。

他沿着青石板路步行而上,茶苑门口立着身着旗袍的迎宾小姐,笑容标准,目光在他身上短暂停留一瞬,却并未阻拦,只微微躬身:“先生有预定吗?”

“竹韵。”伍思涯吐出两个字。

“请随我来。”迎宾小姐转身引路,高跟鞋敲击石板,发出清脆的回响。

茶苑内部比外面看起来更显幽深,曲径回廊,假山流水,每一个包间都隐在竹影或花木之后,私密性极好。走到最深处,一扇雕花木门上悬着“竹韵”的牌子。

迎宾小姐轻轻叩门,然后推开:“您请。”

包间内光线偏暗,临着一片小小的竹林,雨后的清新气息混合着檀香和上等茶叶的醇厚香气,扑面而来。一个穿着深色中式褂衫、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戴着金丝边眼镜的老者,正坐在宽大的茶海后,慢条斯理地烫洗着茶具。他看起来六十多岁年纪,面容清癯,眼神藏在镜片后,看不出情绪。

正是资料照片上的张承禹。

听到动静,他并未抬头,只伸手指了指对面的蒲团:“坐。”

声音平和,带着学者特有的温吞,听不出丝毫锋芒。

伍思涯依言坐下,目光快速扫过茶海。紫砂壶、品茗杯、茶宠、烧水壶,无一不精致,显示着主人优渥的生活和讲究的品味。与李工那本写满批注的旧书、父亲那些发在内部刊物上的文章,仿佛来自两个世界。

“喝点什么?普洱?还是铁观音?”张承禹依旧专注于手中的茶具,语气像是招待一个寻常客人。

“随便。”伍思涯道。

张承禹这才抬眼,透过镜片打量了他一下,嘴角似乎浮起一丝极淡的笑意:“年轻人,喝茶没有‘随便’一说。各有各的滋味,各有各的门道。”他取了一小块普洱茶饼,用茶针细细撬开,“就像这世上的事,看着都是茶叶,里面的讲究,深了去了。”

话里有话。伍思涯沉默着,没有接腔。

水沸了,咕嘟作响。张承禹娴熟地温杯、投茶、洗茶、冲泡,动作行云流水,带着一种表演般的优雅。琥珀色的茶汤注入品茗杯,香气氤氲。

“请。”他将一杯茶推到伍思涯面前。

伍思涯没有动,只是看着对方:“张教授知道我是谁?”

张承禹端起自己那杯茶,轻轻吹了吹气,呷了一口,眯起眼,似在品味。“一个……对我们过去一些工作感兴趣的年轻人。”他放下茶杯,语气依旧平淡,“听说,你找到了一些李维民同志的旧物?”

他直接点出了李工的名字,语气自然,仿佛在提及一位故去的普通同事。

“是。”伍思涯从随身带来的旧布包里,取出那本《环境化学导论》,轻轻放在茶海上。

张承禹的目光落在书上,眼神有片刻的凝滞,随即恢复如常,甚至带上了一丝追忆和惋惜:“维民啊……是个认真的人,就是有时候,太较真,钻了牛角尖,跟自己过不去。”他叹了口气,“可惜了。”

这话听起来像是悼念,细品之下,却将李工的坚持归咎于性格缺陷。

“这本书里,有他很多批注。”伍思涯缓缓道,“关于工业废水处理,尤其是某些高风险工艺的难点和隐患。他很担忧。”

“嗯,学术探讨嘛,总是有不同观点的。”张承禹不置可否,又给伍思涯续上一杯茶,“那时候条件有限,很多技术都不成熟,有争论很正常。维民喜欢把事情往最坏处想,这也是他一贯的风格。”

“所以,‘TJ-07’工艺的隐患,在他看来,是往最坏处想?”伍思涯盯着对方。

张承禹斟茶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他抬起眼,镜片后的目光第一次变得清晰起来,带着审视:“你知道‘TJ-07’?”

“知道一些。”伍思涯迎着他的目光,“数据存疑,关键参数未公开,副产物毒性超预期,长期稳定性待观察……这些,也是往最坏处想吗?”

他语速平缓,却将文件中那些冰冷的关键词一个个抛了出来。

包间里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了。竹影在窗外轻轻摇曳,更衬出室内的死寂。

张承禹脸上的温和终于褪去,他放下茶壶,身体微微后靠,靠在椅背上,手指无意识地捻动着腕上的一串紫檀佛珠。

“年轻人,你从哪儿听来的这些名词?”他的声音冷了几分,“这些东西,不是你应该接触的。”

“从该看到的地方看到的。”伍思涯毫不退缩,“我还看到,当年力主‘技术革新可大幅降低污染’,建议‘给予宽松过渡期’的,是您。而坚持‘必须严格对标,风险不可控’的,是李工。”

张承禹捻动佛珠的手指停住了。他盯着伍思涯,眼神锐利如刀,仿佛要将他彻底看穿。

“学术讨论,各抒己见。最终采纳哪种方案,是综合考量的结果,非一人之责。”他语气生硬起来,“至于那些数据,来源不明,真假难辨,岂能轻信?”

“那合源公司现在主推的‘新型高效处理技术’,其核心思路与‘TJ-07’高度相似,这又怎么解释?”伍思涯步步紧逼,“张教授作为合源的首席技术顾问,是在完善当年未尽的工作,还是……另有所图?”

“砰!”张承禹猛地一拍茶海,茶杯震得哐当作响!他霍然起身,脸上再无半分学者的儒雅,只剩下被戳穿伪装的惊怒!

“放肆!你是什么东西?!敢在这里信口雌黄,污蔑诽谤!”他指着伍思涯,手指微微颤抖,“合源的技术是行业领先,拥有完全自主知识产权!岂容你一个来历不明的拾荒匠置喙?!说!是谁指使你的?!是不是那些见不得光、阻挠发展的蛀虫?!”

他的反应激烈得出乎意料,那瞬间的失态,彻底暴露了他内心的虚怯和恐慌。

伍思涯却依旧坐着,仰头看着对方因愤怒而扭曲的脸,神色平静得近乎冷漠:“没有人指使我。我只是一个,不想看到更多像阿黄那样死去的拾荒人。”

“阿黄?”张承禹一愣,显然没反应过来。

“一条狗。误食了被你们那些‘技术’毒害的东西,死了。”伍思涯的声音不高,却像一把冰冷的锥子,刺破对方虚假的愤怒,“李工死了,一条狗死了,河口镇那些生病的人还活着。张教授,您晚上睡觉,不会被噩梦惊醒吗?您盘这佛珠,是求心安,还是求来世?”

字字诛心。

张承禹的脸色由红转白,指着伍思涯,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猛地喘了几口粗气,像是被什么东西扼住了喉咙。

就在这时,包间的门被轻轻敲响。

一个穿着黑色西装、神情冷峻的男人推门而入,正是那日雨夜给伍思涯送文件的那个“合源”人员。他看也没看伍思涯,径直走到张承禹身边,低声道:“张老,时间差不多了,您还有个视频会议。”

他的出现,瞬间打破了室内僵持的气氛,也给了张承禹一个台阶下。

张承禹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情绪,整理了一下衣襟,恢复了几分镇定,只是脸色依旧难看。他冷冷地瞥了伍思涯一眼,那眼神阴鸷得可怕。

“年轻人,话不要乱说,路不要走绝。”他丢下这句话,不再看伍思涯,在那黑衣男人的陪同下,快步离开了包间。

门轻轻合上。

茶室里只剩下伍思涯一人,以及满室冰冷的茶香和一桌未曾动过的茶水。

他独自坐在蒲团上,看着对面那杯早已凉透的茶,许久未动。

张承禹的反应,比他预想的更激烈,也更……心虚。他几乎可以断定,李工的死绝非单纯病逝那么简单,合源的技术与金禾的遗留问题更是脱不了干系。

这场对弈,他看似逼得对方失态溃退,但他知道,自己也彻底暴露了,并且捅了一个巨大的马蜂窝。张承禹背后牵扯的利益网络,绝不会善罢甘休。

窗外,竹林沙沙作响,仿佛有无数的眼睛在暗中窥视。

伍思涯缓缓站起身,将桌上那本《环境化学导论》仔细收好,放入布包。

他推开茶室的门,沿着来时的路向外走去。步伐沉稳,背脊挺直。

茶凉了,人走了,但有些东西,才刚刚开始沸腾。

伍思涯走出“竹韵”包间,雕花木门在身后无声合拢,将方才那短暂却激烈的交锋,以及空气中残留的惊怒与茶香,尽数关在了门内。廊道幽静,只有他自己的脚步声在青石板上回响,一声声,敲在心上。

那引路的旗袍女子依旧站在廊道尽头,见他出来,脸上职业化的笑容未变,微微躬身:“先生慢走。”

伍思涯颔首,目不斜视地向外走去。他能感觉到,那女子的目光在他背上停留了片刻,带着审视与探究。这茶苑,从迎宾到服务,恐怕都并非寻常。

走出茶苑大门,山间清冷的空气涌入肺腑,带着竹叶和泥土的湿气,让他因紧绷而有些发木的头脑清醒了几分。他没有立刻去取板车,而是站在高处,回望那片白墙黛瓦、清幽雅致的建筑。它像一座精心打造的堡垒,隔绝着外界的纷扰与污浊,也隐藏着内里的算计与肮脏。

张承禹最后那阴鸷冰冷的眼神,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那不是一个被污蔑的学者的愤怒,更像是一个被触及核心秘密、急于灭口的赌徒的凶光。“话不要乱说,路不要走绝”——这绝非警告,而是威胁。

那个黑衣男人的适时出现,也绝非巧合。他们一直在监控着这次会面。自己的一举一动,恐怕早已在对方的掌握之中。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翻涌的寒意,快步下山,找到藏匿板车的地方,推起车,迅速离开这是非之地。

回城的路显得格外漫长。板车吱呀作响,一如往常,但他却觉得仿佛有无数双眼睛在暗处窥视。经过路口时,一辆黑色轿车无声地滑过,车窗贴着深色的膜,看不清里面,却让他脊背骤然一紧。直到那辆车汇入车流消失不见,他才缓缓松开不知何时握紧的拳头,掌心一片湿冷。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真正的危险才刚开始。他捅了马蜂窝,就必须承受蜂群的报复。

他没有直接回梧桐巷,而是绕道去了旧货市场,用仅有的几张零钱,买了一个最便宜的、带锁的旧木箱。又去五金店买了一包最厚的钢钉。

回到小屋,他立刻动手,用砖头将木箱死死钉在床铺最内侧、最隐蔽的墙角。然后将铁皮饼干盒里所有东西——李工的书和剪报、父亲的论文复印件、林默给的复印纸、还有他自己记录着零碎线索的纸片——全部取出,小心翼翼地放入木箱,锁好。钥匙用细绳穿了,贴身挂在脖子上,藏在衣服里。

做完这一切,天色已近黄昏。他坐在床边,看着那被钉死在墙角的木箱,仿佛守护着最后一点微弱的火种。

窗外传来陈姨略显焦急的呼唤小满回家吃饭的声音,夹杂着隔壁电视机里喧闹的广告声。市井的烟火气如此真切,却让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独。他手握可能掀起滔天巨浪的证据,自身却如同狂风中的一片落叶,随时可能被碾碎。

“叮——”

黑色手机在掌心震动,屏幕亮起。

只有一句话,来自那个未知号码:“茶苑一会,已知悉。近期深居简出,非必要勿联络。等待下一步指示。”

消息依旧简洁,不带情绪,却像是一道无形的屏障,在他与即将到来的风暴之间,短暂地隔开了一小段距离。“老兵”他们,果然知晓一切。

但这屏障能支撑多久?下一步指示又是什么?他无从得知。

这一夜,伍思涯睡得极浅。窗外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野猫跳过墙头、远处车辆驶过、甚至风吹动破烂窗棂的吱呀声——都能将他惊醒。他像一头被惊扰的鹿,竖着耳朵,绷紧神经,警惕着黑暗中可能潜藏的任何危险。

第二天,他依旧推车出门,却刻意避开了所有可能与人发生接触的角落,只在外围那些大型垃圾集中点快速翻拣些不值钱但份量足的废纸板和塑料瓶,早早便收了工。陈姨见他脸色不好,关切地问了几句,他只推说有些着凉。

下午,他正在小屋门口整理废品,两个穿着街道办制服、戴着红袖章的人晃悠了过来,手里拿着登记夹。

“喂,收破烂的,”其中一个瘦高个开口,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轻慢,“你这棚子违章搭盖很久了知道吗?最近市里严查,限期三天,自己拆了搬走!”

另一个矮胖的补充道:“还有,你这堆东西,严重影响市容卫生,易燃易爆,存在巨大安全隐患!必须立刻清理掉!不然我们叫人来强制执行了!”

伍思涯直起身,看着这两人。他们表情严肃,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但眼神闪烁,透着股虚张声势。梧桐巷里违章搭建、杂物堆积的何止他这一处?偏偏这时候来找他麻烦?

他立刻明白了。这是报复的开始。不需要动刀动枪,只需用最“合法合规”的方式,就能让他无处容身,切断他最后一点依凭。

“知道了。”他没有争辩,只是淡淡应了一句。

那两人似乎没料到他这么平静,愣了一下,又色厉内荏地警告了几句,才晃悠着离开。

伍思涯看着他们的背影,心沉了下去。这只是最轻微的开端。接下来,还会有什么?

傍晚,小满偷偷跑来找他,小脸上带着神秘和一丝害怕:“思涯哥,今天下午有几个不认识的人,在巷子口打听你……问你是不是住这儿,平时都去哪捡东西……看起来凶凶的。”

伍思涯摸了摸他的头:“没事,可能是我老家来的远房亲戚找我。”他撒了个谎,不想吓到孩子。

小满将信将疑地点点头,又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纸包塞给他:“思涯哥,这个给你。我奶奶求的平安符,可灵了!你戴着!”

纸包里是一个叠成三角状的、有些发旧的黄色符箓,散发着淡淡的香火味。

伍思涯握着那尚带着孩子体温的平安符,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市井之间,虽有倾轧算计,却也有这最朴素的温情。

“谢谢。”他声音有些沙哑。

送走小满,他独自坐在越来越暗的小屋里,手中紧紧攥着那枚平安符。

山雨欲来风满楼。茶苑对弈的惊雷,终于引来了真正的风雨。他已被逼到悬崖边缘,退无可退。

下一步,该怎么走?

他望向墙角那个被钉死的木箱,目光渐渐变得坚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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