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似水之错过 第20章 冬衣

作者:莲梅玄明 分类:都市 更新时间:2025-11-04 07:55: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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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秋的风,像磨快了无数把细小的冰刀,刮过城市褶皱里的每一条街巷。清晨的雾气带着刺骨的湿寒,凝结在光秃秃的树枝、冰冷的路灯杆和陈默那辆破旧三轮车的铁皮上,结出一层薄薄的白霜。

陈默推着车,车轮碾过结霜的路面,发出沉闷而滞涩的“咯噔…咯噔…”声。膝盖深处的钝痛在寒气的刺激下愈发清晰,每一次迈步都牵扯着神经。后背被赵四撞伤的地方也隐隐作痛,提醒着早市那场硝烟。但更沉重的是心。昨夜胃痛的折磨,黎明前泥泞中的挣扎,还有阿满那双冰冷颤抖却异常坚定地攥住他手腕、喂他吃药的手……这些画面如同沉重的磨盘,反复碾压着他疲惫不堪的灵魂。

车斗里那份沉甸甸的未知,随着车轮的颠簸轻轻晃动。阿满被他用那件宽大的旧棉衣裹紧,安置在车斗深处垫着旧报纸的角落。昨夜那场混乱之后,她似乎耗尽了力气,也耗尽了几日来积攒的微弱“勇气”,再次陷入了沉默的昏睡。蜡黄的脸在篷布的阴影里显得格外脆弱,呼吸微弱。

陈默刻意避开了城西早市,避开了赵四那张蛮横油腻的脸。他推着车,拐进城南一片相对老旧但还算熟悉的居民区。这里住户多是些念旧的老人,对他的针头线脑还有些需求。他在一棵叶子掉光的老榆树下停稳车,解开勒紧车斗的粗麻绳,掀开一部分篷布。

寒气瞬间涌入车斗。陈默下意识地瞥了一眼深处那个蜷缩的身影。旧棉衣裹得很严实,一动不动。他收回目光,沉默地整理着货物,将发卡盒子、针线包摆放在显眼的位置。动作牵扯着身体的隐痛,他微微蹙眉。

生意依旧清淡。只有几个裹着厚棉袄的阿婆过来买点针线顶针,讨价还价声在冷风中显得格外清晰。陈默机械地应对着,收钱,找零,动作刻板。他口袋里的旧皮钱包,装着昨天失而复得的五十块和今天微薄的收入,加起来不过七十多块。这点钱,要应付两个人的饭食,还要预备明天的货本,在日益寒冷的深秋,显得捉襟见肘。

更重要的是……他再次看向车斗深处。那件宽大的旧棉衣,是他唯一的厚衣服,给了阿满。他自己只穿着单薄的旧外套和一件破洞的毛衣,在刺骨的寒风里冻得瑟瑟发抖,后背的伤处更是如同被冰锥反复穿刺。而阿满……她那件破旧的外套和毛衣,在风雨夜后虽然被他拧干烘过,但依旧单薄破旧,根本不足以抵御即将到来的严冬。

冬衣。

这个念头像冰冷的巨石,沉沉地压在陈默的心头。他需要一件厚衣服,阿满更需要。否则,不用等到赵四找麻烦,不用等到老李预言的“因果”应验,这冰冷的冬天就能把他们两个彻底拖垮。

一个穿着褪色棉袄、头发花白的老太太,拿着一个松脱了纽扣的旧马甲,蹒跚着走过来:“陈伯,配个扣子,再…再买副顶针。”

陈默熟练地拿出纽扣和顶针:“三毛五。”

老太太哆哆嗦嗦地从手帕包里数出几张毛票。陈默接过钱,塞进钱包。目光扫过老太太身上那件虽旧却厚实的棉袄,又看看自己冻得发红、微微颤抖的手。

“阿婆,”陈默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和迟疑,他指了指车斗里那些颜色暗淡、款式老旧的棉衣棉裤——那是他压箱底的存货,因为款式过时和价格偏高,几乎无人问津,“天冷了…您…要不要看看厚衣服?暖和…”

老太太抬起浑浊的眼睛,看了看车斗里那些灰扑扑的棉衣,又摸了摸自己身上这件,摇摇头:“不了不了,我这件还能穿…你那衣服…太贵了,穿不起哟…”她叹口气,拿着纽扣和顶针,颤巍巍地走了。

陈默沉默地看着老太太佝偻的背影消失在寒风中,又低头看了看车斗里那几件蒙尘的厚棉衣。是啊,太贵了。最便宜的一件也要二十多块。二十多块,是他和阿满好几天的饭钱。

寒风卷起地上的枯叶,打着旋儿扑打在陈默单薄的裤腿上,带来一阵刺骨的冰凉。他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把冻得发红的手揣进袖筒,弓着背,试图用身体的重量抵御寒冷。膝盖的剧痛在寒气的刺激下更加嚣张,像无数冰冷的针在关节深处反复穿刺。

生存的冰冷现实,比这深秋的寒风更刺骨地切割着他的神经。他推着车,在冷清的街道上漫无目的地走着。车轮碾过一片结了薄冰的水洼,发出细微的碎裂声。

车斗里,似乎传来一声极其轻微、压抑着的咳嗽声。

陈默的脚步猛地一顿!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攥紧了。他停下车,警惕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回头看向车斗尾部那块厚重的篷布。

篷布纹丝不动。

是幻觉吗?还是阿满冻着了?

巨大的不安瞬间攫住了他。他不再犹豫,推着车拐向附近一条相对热闹些的小街。街边有几家杂货铺和一家挂着“清仓甩卖”牌子的旧衣店。他将车停在旧衣店门口不远处的避风处。

旧衣店里挂满了各种二手衣物,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陈年樟脑和灰尘混合的气味。店主是个精瘦的中年男人,正缩在柜台后烤着一个破旧的小煤炉。

陈默站在门口,冷风灌进他单薄的衣衫,冻得他牙齿咯咯作响。他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拖着冻得发麻的双腿走了进去。一股混杂着霉味的暖意扑面而来,让他冻僵的身体稍微舒缓了一丝。

“老板…”陈默的声音沙哑干涩,“有…有便宜点的…厚衣服吗?女的穿…”

店主抬起眼皮,上下打量了一下陈默佝偻落魄的样子,又看了看他身后那辆破三轮车,眼神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视。他懒洋洋地指了指墙角一堆胡乱堆放的旧衣服:“喏,自己翻吧。那边都是便宜处理的,十块一件,不讲价。”

陈默走到那堆“处理品”前。衣服堆得像小山,散发着浓重的霉味和汗馊味。他忍着不适,蹲下身,粗糙的手指在冰冷油腻的布料间翻找着。大多是些破烂不堪、污渍斑斑的夏装,或者是一些尺寸巨大、明显不适合阿满的旧棉袄。

翻找了许久,他的手终于碰到了一件相对厚实、颜色是洗得发白的藏青色、款式极其老旧的女士棉袄。棉袄袖口和领口磨得发亮,有几处不起眼的补丁,但整体还算完整,棉花也相对厚实。他抖开衣服看了看,尺寸虽然偏大,但阿满裹着那件旧棉衣也能穿,总比没有强。

“这件…多少钱?”陈默拿着棉袄,走到柜台前。

店主瞥了一眼,鼻子里哼了一声:“十五。”

“不是…不是说十块一件吗?”陈默的心一沉。

“那是那些破烂!”店主不耐烦地用下巴指了指墙角那堆垃圾,“这件还能穿,十五,少一分不卖!”

陈默攥紧了手里的棉袄,粗糙的布料摩擦着他冻裂的手指。十五块!够他和阿满吃好几顿饱饭了!他下意识地摸了摸口袋里那个磨得发亮的旧皮钱包。里面躺着七十多块,那是他所有的家当。

他低头看着手里的棉袄。藏青色的布料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灰扑扑的,但棉花捏上去确实厚实。阿满蜷缩在车斗里瑟瑟发抖的样子,昨夜高烧时痛苦呓语的样子,还有黎明前在泥泞中喂他吃药时那笨拙而急切的样子……这些画面在他脑海里疯狂地交织。

最终,他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颤抖着手,从旧皮钱包里,数出十五张油腻的一元纸币——那是他特意留着进货的钱——递给了店主。纸币上还带着他微弱的体温。

店主接过钱,看也没看就扔进抽屉里,挥挥手,像打发乞丐:“拿走拿走。”

陈默紧紧攥着那件冰冷的旧棉袄,像攥着一件稀世珍宝,又像攥着一块沉重的石头。他转身走出旧衣店,刺骨的寒风瞬间将他包围,冻得他一个哆嗦。他低头看着手里的棉袄,十五块钱的份量,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心上。

他推着车,走向停在不远处的三轮车。脚步比来时更加沉重,膝盖的剧痛也更加清晰。他走到车尾,手指因为寒冷和紧张而僵硬。他深吸一口气,极其缓慢地、小心翼翼地解开了勒紧车尾篷布的粗麻绳,然后,用指甲轻轻挑起篷布边缘的一角,露出一条狭窄的缝隙。

昏暗中,他看到了蜷缩在角落里的阿满。她似乎被刚才停车和掀篷布的轻微动静惊醒了,正微微侧着头,空洞茫然的眼睛带着一丝残留的睡意和警惕,怔怔地看着缝隙透进来的光线。

陈默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犹豫了一下,然后,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笨拙,将手里那件冰冷的、散发着霉味的旧棉袄,从缝隙里塞了进去,轻轻地放在了车斗底部,离阿满蜷缩的脚不远的地方。

做完这一切,他像完成了一件极其耗费心力的大事,迅速松开了手指。篷布边缘落回原位,缝隙合拢,黑暗重新笼罩。

他靠在冰冷的车身上,大口喘着粗气,冰冷的空气呛得他肺部生疼。他不知道阿满会怎么想,会不会嫌弃这件破旧的衣服。他只知道,这十五块钱,是他此刻唯一能给予的、笨拙而实在的庇护。

车轮再次碾过结霜的路面,发出沉重的“咯噔”声。陈默推着车,低着头,弓着背,单薄的旧外套在寒风中显得更加破败。身体冻得瑟瑟发抖,胃里因为饥饿而隐隐作痛,但心口那沉甸甸的负担感,似乎因为车斗里多了一件旧棉袄,而稍稍松动了一丝缝隙。

他推着车,走向馄饨摊的方向。口袋里仅剩的五十多块钱,需要精打细算地支撑下去。

***

馄饨摊前依旧热气腾腾。张翠芬正麻利地下着馄饨,看见陈默推着那辆破车过来,停下脚步靠在车边,脸色比昨天更加灰败,嘴唇冻得发紫,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着,身上那件旧外套单薄得可怜。

“陈伯!”张翠芬眉头拧成了疙瘩,手里的长勺都忘了放下,“你这是咋回事?冻成这样?你的厚棉袄呢?”她记得陈默有件虽然破旧但还算厚实的棉衣。

陈默身体猛地一僵,眼神有些躲闪,喉咙里挤出沙哑的两个字:“…没…没穿。”

“没穿?!”张翠芬声音拔高,圆脸上满是难以置信和担忧,“这天儿!你想冻死啊?!快过来!喝碗热汤!”她不由分说地招呼陈默坐到小桌旁,又朝里面吼了一嗓子,“大刘!给陈伯盛碗热汤!多加汤!”

一碗滚烫的、飘着油花和葱花的馄饨汤很快端到陈默面前。浓郁的香气和蒸腾的热气扑面而来。陈默冻僵的手指触碰到滚烫的碗壁,带来一阵刺痛,却也带来一丝久违的暖意。他顾不得烫,端起来,小口小口地喝着。滚烫的汤汁顺着喉咙滑下,瞬间在冰冷的胃里化开一小片暖意,驱散了些许寒意。

张翠芬一边忙活,一边用眼角的余光打量着陈默。她注意到陈默身上那件单薄得可怜的外套,注意到他冻得发紫的嘴唇和不停颤抖的身体,更注意到他喝汤时那狼吞虎咽、仿佛饿了几天的样子。一个念头像闪电般划过她的脑海——陈默那件唯一的厚棉衣,没了!他昨天还好好的穿着,今天却冻成这样!而且看这样子,似乎连饭都吃不上了?

联想到陈默车斗里那个沉甸甸的秘密,联想到他最近反常的沉默和疲惫,张翠芬的心猛地一沉!难道…难道车斗里那个“东西”,不仅是个麻烦,还是个吸血虫?把陈默的厚衣服都扒走了?还把他搜刮得连饭都吃不上?

这个猜测让她又惊又怒!她放下长勺,几步走到陈默桌前,双手叉腰,圆脸上带着怒其不争的烦躁和毫不掩饰的担忧:“陈伯!你跟我说实话!你车斗里到底藏了个啥玩意儿?!是不是那东西把你的棉袄抢走了?!还抢你的钱了?!你别怕!说出来!我张翠芬虽然是个卖馄饨的,但也不能看着你被欺负死!”

陈默正喝着汤,被张翠芬这劈头盖脸的质问弄得一愣,滚烫的汤汁呛进了气管,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得满脸通红,眼泪都出来了。

“咳咳…没…咳咳…没有…”他一边咳一边艰难地辩解,声音嘶哑破碎,“是我…是我自己…没穿…”

“放屁!”张翠芬根本不信,声音更大了,“没穿?这么冷的天你没穿?骗鬼呢!陈伯,你是不是被那东西威胁了?不敢说?你别怕!我这就去掀了你那车斗看看!到底是什么妖魔鬼怪!”说着,她竟真的撸起袖子,气势汹汹地就要往陈默停在路边的三轮车走去!

“别!翠芬!别!”陈默大惊失色!也顾不上咳嗽了,猛地站起身,一把拉住了张翠芬的胳膊!动作牵扯到后背的伤痛和膝盖的剧痛,他疼得闷哼一声,额角瞬间渗出冷汗,但手上的力道却异常坚决!

“不是!真不是!”陈默的声音带着巨大的恐慌和哀求,死死拉住张翠芬,“是我…是我自愿的!她…她没抢!真没抢!求你了…别去!”

张翠芬被他枯瘦却异常有力的手拉住,看着他眼中那巨大的恐慌和近乎崩溃的哀求,脚步顿住了。她狐疑地盯着陈默惨白的脸,又看了看他那辆沉默的货车。“自愿的?你把唯一一件厚棉袄自愿给了车斗里那玩意儿?陈伯,你脑子被冻坏了吧?!”

陈默死死地拉着她,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解释不出来。他不能说阿满是个冻得发抖的小姑娘,不能说昨夜的风雨和黎明前的挣扎,更不能说那碗浑浊的冷水和那几片救命的药片。他只能死死地拉着张翠芬,用眼神哀求她不要靠近那辆车。

张翠芬看着陈默这副油盐不进、死命维护车斗里秘密的样子,气得胸口剧烈起伏。她猛地甩开陈默的手,指着他的鼻子,声音带着恨铁不成钢的愤怒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悲凉:“好!好你个陈瘸子!你就护着吧!护着你那车斗里的祸害!冻死你饿死你也活该!老娘不管了!”她气呼呼地转身回到灶台前,把锅勺摔得叮当作响。

陈默僵立在原地,寒风刮过他单薄的身体,冻得他瑟瑟发抖。张翠芬的愤怒像冰冷的刀子,扎在他心上。他知道她是为他好,可他无法解释,更不能放弃车斗里那个同样在寒冷和绝望中挣扎的生命。

他沉默地坐回小凳上,端起那碗已经有些凉了的馄饨汤,大口大口地喝了下去,连同那冰冷的屈辱和巨大的无奈,一起囫囵吞下。然后,他摸出几张毛票放在桌上,低声说了句:“…钱…”

张翠芬背对着他,动作顿了一下,没有回头,只是重重地哼了一声。

陈默不再停留,推起沉重的车把,顶着刺骨的寒风,一步一步,艰难地离开了馄饨摊那点带着怒气的暖意。

车轮碾过冰冷的路面。陈默推着车,低着头,目光落在自己冻得开裂的旧胶鞋上。身体冷得麻木,心也沉到了谷底。他知道,从他把那件旧棉袄塞进车斗的那一刻起,他和张翠芬之间那点微薄的邻里情谊,恐怕也蒙上了一层厚厚的寒霜。

就在这时,他眼角的余光,极其偶然地瞥向车斗尾部那块厚重的、沉默的篷布。

在篷布最底下的边缘,极其极其细微地……鼓起了一小块。

不是风吹的。更像是……有什么东西,从里面,小心翼翼地顶住了篷布,形成一个小小的、不易察觉的凸起。

那凸起的位置,正好对着他刚才塞进旧棉袄的地方。

陈默的心猛地一跳!他屏住呼吸,脚步不自觉地放慢,目光死死地钉在那块小小的凸起上。

几秒钟后,那凸起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试探性的谨慎,向下移动了一点点,然后……停住了。

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在黑暗的车斗里,轻轻地、长久地……按在了那件冰冷的旧棉袄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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