腰椎固定带的束缚感,像一条冰冷的铁箍,日夜不停地勒在腰腹之间。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牵扯着后背深处那片沉闷而顽固的钝痛,如同有块烧红的烙铁,隔着皮肉在缓慢地炙烤着骨头缝。更清晰的,是腰以下那片无边无际的、沉重的麻木。它像一片没有温度的死海,淹没了双腿,淹没了知觉,只剩下一种令人窒息的、被遗忘的虚无。
陈默直挺挺地躺在惨白的病床上,像一截被钉在标本台上的朽木。护士小杨刚刚离开,空气里残留着她身上淡淡的消毒皂味和刚才帮他翻身时留下的温热触感。导尿管连接处那个悬挂在床边的淡黄色尿袋,在灯光下折射出一点浑浊的光。每一次看到它,一股巨大的羞耻感和冰冷的绝望就狠狠攫住陈默的心脏。他艰难地侧过头,避开那刺眼的景象,目光落在自己摊在薄被外、枯瘦如同鸡爪般的手背上。
那上面布满了青紫色的针眼和胶布撕扯后留下的暗红痕迹。他尝试着动了一下食指。指尖传来一阵极其微弱、如同隔了层厚棉花的麻木钝感。然后是中指…无名指…动作迟缓而笨拙,像是在驱动一件不属于自己的生锈机器。他拼尽全力,试图将五根手指慢慢攥拢。手臂的肌肉微微颤抖着,牵扯着后背的伤口一阵闷痛,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最终,那五根枯瘦的手指只是极其轻微地、幅度小到几乎无法察觉地,向内蜷缩了一下,形成一个极其松垮、毫无力量的虚握。
这点微不足道的动作,却仿佛耗尽了他全身的力气。他急促地喘息着,浑浊的眼睛里充满了巨大的挫败和一种深沉的悲凉。曾经,这双手能稳稳地扶住沉重的车把,在拥挤的街巷里穿行;能灵巧地穿针引线,修补破旧的衣物;能笨拙却认真地擦拭妻子秀云咳血的手帕…而现在,它连握紧一件东西都成了奢望。
腰椎的伤…那医生闪烁其词的“神经压迫”、“功能恢复需要时间”…像沉重的磨盘碾过心头。瘫痪?这个冰冷的字眼如同毒蛇,日夜噬咬着他的神经。如果连这具破败的躯壳都彻底废掉,他还能做什么?还能去哪里?难道真要像儿子诅咒的那样,一个人烂在病床上,烂在泥里?
“陈伯,感觉怎么样?”一个温和的男声在床边响起,打断了陈默沉沦的思绪。
他艰难地转过头。是康复科的刘医生,一个三十多岁、戴着眼镜、看起来很斯文的男人。他身后跟着一个年轻的男治疗师,推着一辆装着各种奇怪器械的小车。
刘医生拿起挂在床尾的病历夹看了看,又俯身仔细检查了一下陈默后背的敷料和腰椎的固定带,动作轻柔而专业。“腰椎的固定暂时还不能拆,但下肢的被动活动和神经刺激,现在就可以开始了。”他声音温和,带着一种职业性的安抚,“越早介入,对预防肌肉萎缩、促进神经功能恢复越有利。”
陈默茫然地看着他,浑浊的眼睛里没有什么光彩,只有一片沉寂的死水。
年轻的治疗师走上前,动作利落地掀开陈默下半身的薄被。两条腿暴露在冰冷的空气中,苍白,枯瘦,肌肉松软,毫无生气。治疗师戴上一次性手套,双手搓热,然后极其小心地、动作轻柔地开始活动陈默的脚踝。
冰冷的、陌生的手指触碰到皮肤。陈默的身体下意识地绷紧了一下,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那感觉很奇怪,他能“感觉”到有人在碰他的脚踝,能“看到”那只脚在治疗师的手中被缓慢地、一圈一圈地转动着,但皮肤上传来的触感却极其遥远、极其模糊,如同隔着一层厚厚的、冰冷的毛玻璃。没有痛,没有痒,只有一种深沉的、令人心头发慌的麻木。
“放松,陈伯。”治疗师的声音很年轻,带着鼓励,“这是在帮你活动关节,防止僵硬。有感觉吗?痛或者麻?”
陈默艰难地摇了摇头,嘴唇翕动了一下,挤出一个嘶哑的气音:“…没…没有…”
治疗师点点头,似乎并不意外。他换了一只脚,继续重复着同样的动作。接着是膝关节的屈伸,动作依旧轻柔,幅度缓慢而有限。每一次屈伸,陈默都能清晰地“看到”自己的腿被抬起、弯曲,但支配这一切的,是治疗师的手,而不是他自己的意识。他的腿,像两段没有生命的木头,任由别人摆布。
巨大的屈辱感和一种深沉的无力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陈默。他死死地闭上眼睛,枯瘦的手指下意识地攥紧了身下的床单,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后背的伤口在紧绷中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他却浑然不觉。身体的失控,比疼痛本身更让他感到恐惧和绝望。
被动活动持续了大约二十分钟。治疗师额头上也渗出了细密的汗珠。最后,他拿出一个带着电极贴片的仪器,小心地将冰凉的贴片贴在陈默双腿几处关键的肌肉群和神经分布点上。
“会有点麻刺感,别紧张。”治疗师说着,打开了仪器开关。
轻微的电流嗡鸣声响起。下一秒,陈默感觉双腿的麻木深处,猛地窜过一阵极其微弱、如同无数细针同时轻刺的酸麻感!那感觉突如其来,极其短暂,却异常清晰!像一道微弱的电流,瞬间刺穿了那层厚重的麻木屏障!
“呃!”陈默猛地睁开眼,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而惊愕的抽气!浑浊的眼睛里瞬间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他死死地盯着自己的双腿,仿佛想用目光穿透那层麻木,确认刚才那转瞬即逝的感觉!
“有感觉了?”刘医生立刻捕捉到他的反应,眼神一亮,俯身问道,“是什么样的感觉?刺痛?麻?还是别的?”
“…麻…针扎…一下…”陈默的声音嘶哑而急切,带着一种溺水者抓住浮木般的激动,“…就…一下…”
“好!有反应就好!”刘医生脸上露出欣慰的神色,鼓励道,“这是神经电刺激,就是要激活那些被压迫或损伤的神经通路!感觉微弱没关系,说明通路还在!坚持下去,配合治疗,会越来越好的!”
陈默急促地喘息着,巨大的激动和后怕让他胸口剧烈起伏。那点微弱到几乎可以忽略的麻刺感,像寒夜里一粒微弱的火星,虽然转瞬即逝,却在他一片死寂的绝望深渊里,投下了一道极其短暂、却无比真实的微光。
他不再闭眼,浑浊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治疗师在他腿上移动的电极贴片,每一次仪器启动带来的微弱嗡鸣,都让他屏住呼吸,全身心地去捕捉那可能再次出现的、如同神迹般的细微触感。哪怕只是再一下…再一下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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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CU厚重的自动门无声滑开,一股更加冰冷、更加浓烈的消毒水和药物混合的气息扑面而来,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寒意。
陈志强穿着全套严密的蓝色无菌服、口罩、帽子和鞋套,如同一个被包裹起来的太空人,跟在一名同样装束的护士身后,脚步放得极轻,踩在光洁得能映出人影的地面上,几乎没有声音。巨大的空间被分隔成若干独立的玻璃隔间,里面摆放着各种庞大而复杂的仪器,闪烁着五颜六色的指示灯,发出低沉而规律的嗡鸣,如同无数冰冷的引擎在维持着生命脆弱的运转。
他被引导到最里面一个隔间前。巨大的玻璃墙内,景象清晰得令人心悸。
阿满躺在正中的病床上,像一具被精心安放、却毫无生气的标本。巨大的呼吸面罩覆盖了她大半张脸,只露出紧闭的双眼和一点苍白得近乎透明的额头。浓密凌乱的黑发被仔细地拢在蓝色的无菌帽里。身上覆盖着薄薄的蓝色无菌被单,下面延伸出无数透明的、淡黄的、乳白色的管线,如同怪异的藤蔓,缠绕着她瘦小的身体,连接着周围几台发出低沉嗡鸣的庞大机器。
最显眼的是那台呼吸机。粗大的透明管道从她口中延伸出来,随着机器设定的节奏,规律地鼓起、收缩,将氧气强行压入她的肺部,又将废气排出。每一次“呼”气,管道里都涌动着白色的雾气,带着一种非自然的、沉重的压力感。心电监护仪屏幕上,代表心跳的绿色线条起伏微弱而缓慢,数字显示的心率在50次/分左右徘徊,如同风中残烛。
一个护士正站在床边,动作极其轻柔地用温热的湿毛巾擦拭着阿满那只露在被单外、插着留置针的苍白手臂。那只手臂,瘦弱得仿佛只剩下皮包骨头,皮肤下的青色血管清晰可见,指甲修剪得很短很干净。
陈志强站在玻璃墙外,隔着厚厚的无菌屏障,静静地看着。巨大的玻璃如同冰冷的结界,将他与里面那个垂危的生命彻底隔开。他能看到仪器上跳动的数字,能看到护士轻柔的动作,却感受不到一丝温度,听不到一点声音。阿满像一个被困在时间琥珀里的脆弱蝶蛹,生命的气息微弱得几乎无法捕捉。
主治医生李主任不知何时也走了过来,站在陈志强身边,同样穿着严密的无菌装备,只露出一双布满血丝却异常专注的眼睛。他手里拿着一个电子病历板,目光紧紧锁定在玻璃窗内的各项监测数据上。
“自主呼吸依然为零,完全依赖机器。”李主任的声音透过口罩,显得低沉而模糊,“瞳孔对光反射极其微弱,角膜反射迟钝…深度昏迷状态没有改变。肝肾指标…还在往下掉。”他的语气沉重得像压着铅块。
陈志强沉默地点了点头,目光依旧没有离开玻璃窗内那个小小的身影。就在这时,他注意到李主任的眉头似乎极其轻微地蹙了一下,眼神瞬间变得更加锐利,紧紧盯住了心电监护仪的屏幕。
陈志强的心猛地一紧!立刻循着李主任的目光看去!
屏幕上,那条原本微弱而规律起伏的绿色线条,毫无征兆地出现了一次极其短暂、幅度却明显大于之前的波动!紧接着,在接下来的两三次心跳周期里,又出现了几次同样不规则的、幅度稍大的波动!虽然很快又恢复了那种微弱缓慢的基线状态,但这短暂的异常,如同死水微澜,瞬间打破了仪器的单调嗡鸣带来的死寂!
“脑电监测!”李主任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迫,对着旁边一个屏幕前的医生快速说道。
几乎同时,另一台显示着复杂波纹的仪器屏幕上,原本近乎平坦、如同沉寂荒原般的背景线条中,极其突兀地、极其短暂地,蹦出了几个极其微小、如同火花般稍纵即逝的尖峰!它们出现得毫无规律,持续时间极短,微弱得几乎淹没在背景噪音里,却异常清晰地映入了李主任和旁边医生的眼中!
“Theta波…偶发尖波…”盯着脑电屏幕的医生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激动,语速极快,“非常微弱…非常短暂…但…确实有反应了!”
“刺激源!”李主任立刻追问,目光如同探照灯般扫向病床上的阿满和正在给她擦拭手臂的护士,“刚才做了什么?”
护士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化惊住了,停下动作,有些茫然地看了看自己的手和毛巾:“没…没什么特别的啊…就是…就是像平常一样…用温水…擦手臂…”
温水…擦拭手臂…
陈志强的心跳骤然加速!一股难以言喻的悸动瞬间攫住了他!他猛地想起风雪夜,在那预制板的避风窝里,阿满那只冰冷僵硬、却带着一丝微弱暖意、轻轻贴在他父亲后腰上的手!
是温度?!是那熟悉的、带着笨拙关怀的触感?!
“继续!用温毛巾!擦拭她的手臂!手心!”李主任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眼神里燃烧起一丝炽热的光芒,“动作要轻柔!保持温度!注意观察所有指标!”
护士立刻反应过来,再次浸湿毛巾,拧干,动作更加轻柔地开始擦拭阿满苍白的手臂,然后是那只冰凉的手心。她的手心同样瘦小,纹路很浅,指腹处似乎还残留着一点极其细微的、难以清洗干净的薄茧。
时间仿佛被拉长了。每一秒都无比漫长。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地盯着那些冰冷的仪器屏幕。
心电监护仪上,那条绿色的线条在短暂的异常波动后,似乎又沉寂了下去。
脑电屏幕上,那微弱的尖峰也消失了,恢复了近乎平坦的基线。
一股巨大的失落感刚刚涌上心头——
突然!
阿满那只被护士轻轻擦拭着的手心,极其轻微地、极其缓慢地…蜷缩了一下!
幅度极小!小到几乎难以察觉!像一片羽毛拂过水面!
但一直紧盯着她的护士和李主任,都清晰地捕捉到了这瞬间的细微动作!
“手动了一下!”护士失声惊呼,声音带着巨大的惊喜!
几乎同时!
心电监护仪上,那条沉寂的绿色线条猛地向上窜起一个明显的波峰!心率数字瞬间从52跳到了68!
脑电屏幕上,一片混乱的、如同暴风骤雨般的尖峰和慢波陡然爆发!虽然杂乱无章,却充满了原始的、挣扎的生命力!
“呃…唔…”
一声极其微弱、带着浓重痰音和干涩的、如同梦呓般的呻吟,极其艰难地从阿满被呼吸面罩覆盖的口中挤了出来!虽然被呼吸机的气流声和仪器的嗡鸣掩盖了大半,却如同惊雷般炸响在隔音极好的ICU隔间里!
她的眼皮,在浓密的睫毛覆盖下,极其剧烈地、如同蝴蝶振翅般颤抖起来!仿佛在对抗着千钧重负,想要奋力掀开一条缝隙!
“瞳孔!快看瞳孔!”李主任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激动!
旁边的医生立刻用小手电照射阿满紧闭的眼睑缝隙。
光!强烈的光刺激!
阿满紧闭的眼皮颤抖得更加剧烈!在光线的刺激下,那浓密卷曲的睫毛如同濒死的蝶翼般疯狂扇动!终于!右眼的眼皮极其艰难地、颤抖着掀开了一条极其细微的缝隙!
浑浊!涣散!瞳孔在强光下剧烈收缩!眼白布满了可怖的猩红血丝!
但那双眼睛…不再是凝固的、空洞的寒潭!那里面,充满了巨大的痛苦、茫然、恐惧…还有一种在无边黑暗中挣扎求生的、极其微弱的…本能的光!
“阿满?”护士的声音带着颤抖的试探,轻轻呼唤着她的名字。
阿满那只刚刚蜷缩过的手,手指再次极其轻微地抽搐了一下。被呼吸面罩覆盖的嘴唇,极其艰难地嚅动着,喉咙里发出含混不清的、如同砂纸摩擦般的破碎音节:
“…冷…魔…魔鬼…在…光里…”
声音微弱得几乎被仪器声淹没,却像一把冰冷的钥匙,猛地捅开了通往更深黑暗的门锁!
魔鬼…在光里?!
陈志强站在冰冷的玻璃墙外,全身的血液仿佛在瞬间冻结!他死死地盯着隔间内那个在痛苦中挣扎着苏醒的女孩,看着她那只无意识蜷缩又松开的手,听着那声微弱的、如同来自地狱深渊的呓语,一股巨大的寒意瞬间从脚底板直冲头顶!
光里?
什么光?
谁是魔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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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郊结合部,一片待拆迁的城中村废墟边缘。几盏昏黄的路灯在寒风中摇曳,投下扭曲晃动的光影。空气里弥漫着垃圾腐烂、污水横流的刺鼻气味。
一辆没有任何标识的黑色越野车如同幽灵般,悄无声息地停在一条堆满建筑垃圾的断头路阴影里。车窗贴着深色的单向膜,隔绝了内外的一切视线。
车内。张队坐在副驾驶,脸色在仪表盘幽蓝的光线下显得异常冷峻。他盯着手中一个平板电脑大小的追踪终端屏幕。屏幕上,一个闪烁的红色光点正在一片代表道路的网格线上缓慢移动,旁边标注着经纬度和一个车牌号:滨A·8L688。光点移动的方向,正是这片废墟的深处。
后座上,两个穿着便衣、眼神锐利的年轻刑警,正动作麻利地检查着腰间的配枪和弹夹,发出轻微的金属碰撞声。空气中弥漫着无声的肃杀。
“目标车辆已进入C3区域,速度降至10公里以下,正在接近预设的‘黑石’仓库区。”耳机里传来技术监控组冷静的汇报声。
“各组注意,‘黑手’已入网。”张队的声音低沉而冰冷,透过加密通讯频道清晰地传入埋伏在废墟各处阴影里的行动队员耳中,“目标车辆,黑色奔驰G500,牌照滨A·8L688。车上人员数量不明,携带武器情况不明。行动原则:隐蔽接敌,优先控制车辆,确保自身安全!发现‘黑手套’特征人员,务必生擒!重复,务必生擒!行动!”
命令下达的瞬间,车内气氛骤然绷紧!发动机低沉地轰鸣了一声,黑色越野车如同蓄势待发的猎豹,猛地从阴影里窜出,轮胎碾过坑洼的水泥路面,溅起浑浊的水花,朝着屏幕中那个闪烁的红点疾驰而去!
几乎同时,废墟深处几处看似废弃的矮墙和堆积如山的建筑垃圾后面,几道矫健的黑色身影如同鬼魅般无声地跃出,借助着断壁残垣的掩护,迅速向中心区域包抄合围!
目标区域是一大片被围墙圈起来的废弃厂区,门口歪斜的铁门锈迹斑斑,上面挂着一把巨大的、同样锈死的铁锁。围墙内,几栋破败的仓库在昏暗的月光下如同沉默的巨兽,投下浓重的阴影。
那辆黑色的奔驰G500,如同一个傲慢的钢铁巨兽,就停在最里面一栋仓库的阴影里。车灯熄灭了,但发动机似乎还处于怠速状态,低沉的轰鸣声在寂静的废墟里显得格外清晰。
张队的越野车一个急刹,横停在距离奔驰车二十米外的空地上,车头大灯瞬间开启,两道雪亮的光柱如同利剑,狠狠刺破了仓库前的黑暗,将奔驰车和周围一小片区域照得亮如白昼!
“警察!车上的人!双手抱头!下车!”张队推开车门,利用车门作为掩体,手中的强光手电和配枪同时指向奔驰车,厉声喝道!声音在空旷的废墟里回荡,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
后座上的两名刑警也同时推门下车,动作迅捷地寻找掩体,枪口牢牢锁定目标!
埋伏在四周的行动队员如同潮水般涌出,瞬间从各个方向将奔驰车团团围住!十几道强光手电的光柱交织成一张光网,死死罩住了那辆黑色的钢铁巨兽!
死寂!
只有奔驰车发动机低沉的怠速声,以及废墟深处寒风的呜咽。
几秒钟令人窒息的沉默后。
奔驰车驾驶座的车门,被缓缓推开了一条缝隙。
一只穿着黑色锃亮皮鞋的脚,试探性地伸了出来,踩在冰冷肮脏的水泥地上。
紧接着,一个穿着黑色西装、身材精悍、留着板寸头的男人,双手高举过头顶,动作僵硬地、极其缓慢地从驾驶座上钻了出来。他的脸上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惊慌和茫然,眼神快速地扫过周围黑洞洞的枪口和刺目的强光。
“警官…别开枪!误会!都是误会!”男人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努力挤出一个无辜的笑容,“我就是…就是路过…找个地方方便一下…”
张队锐利的目光如同鹰隼,瞬间扫过这个男人的双手——空空如也,没有戴任何手套!他穿着笔挺的西装,手上没有任何遮挡物!
不是“黑手套”!
张队的心猛地一沉!巨大的不祥预感瞬间攫住了他!他厉声喝道:“车里还有谁?!下车!”
“没…没人了!就我一个!”板寸头男人连忙摆手,眼神却下意识地、极其快速地往副驾驶和后座瞟了一眼。
这个细微的眼神变化,被张队瞬间捕捉!
“B组!控制他!A组!搜车!”张队果断下令!
两名行动队员立刻如猛虎般扑上,将那个还在试图解释的板寸头男人干净利落地按倒在地,反铐起来!
与此同时,另外几名队员迅速而警惕地靠近奔驰车,枪口始终指向车内!一名队员猛地拉开副驾驶车门——空空如也!再拉开后车门——同样空空如也!
“报告!车内无人!”
张队脸色铁青,几步冲到车边,强光手电瞬间射入车内!真皮座椅上空空荡荡,只有驾驶座上残留着人体坐过的痕迹。他锐利的目光如同探照灯,扫过中控台,扫过脚垫,扫过车后座…突然,他的目光死死钉在了副驾驶座椅下方靠近车门缝隙的阴影里!
那里,静静地躺着一只手套。
一只…黑色的、皮质细腻、做工精良的…男士皮手套!
张队的心跳骤然停止了一拍!他立刻弯腰,小心地用戴着手套的手指,捏起那只手套的边缘,将它提了起来!
手套是左手的。内里干燥,似乎没有汗渍残留。皮质柔软,带着一种高级皮革特有的气味。在手套食指和中指的指尖部位,似乎沾染着一点极其细微的、已经干涸的、难以察觉的灰白色粉末状物质。
“技术组!取证!”张队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激动和一丝寒意。他小心地将手套放入证物袋。
就在这时,被按在地上的板寸头男人突然挣扎着抬起头,脸上那副惊慌无辜的表情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疯狂的、歇斯底里的狞笑:
“嘿嘿…嘿嘿嘿…晚了!都晚了!你们抓不到他的!他早就走了!坐别的车走了!你们这群废物!永远也抓不到他!”
张队猛地转身,锐利的目光如同冰冷的刀锋,狠狠刺向那个狂笑的男人:“他是谁?!‘黑手套’是谁?!说!”
“他是光!是你们这群活在阴沟里的臭虫永远够不到的光!哈哈哈…”男人疯狂地大笑着,眼神里充满了怨毒和一种近乎变态的快意,“你们等着吧!等着看那小贱人怎么死!等着看…”
他的话戛然而止!眼睛猛地瞪圆!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身体剧烈地抽搐起来!嘴角迅速涌出带着泡沫的白沫!
“不好!服毒!”旁边的队员脸色大变!
张队一个箭步冲上前,捏开男人的嘴!一股刺鼻的苦杏仁味瞬间弥漫开来!男人的瞳孔已经开始扩散!
“快!叫救护车!”张队厉声吼道,但心中已然一片冰冷。氰化物…见血封喉…没救了。
他看着地上迅速失去生命体征的男人,又看了看证物袋里那只孤零零的黑色皮手套,最后,目光投向废墟深处无边无际的黑暗。那个隐藏在“光”里的魔鬼,如同滴入水中的墨迹,在最后关头,又一次消失得无影无踪,只留下一个狂笑的尸体和一只冰冷的手套。
“清理现场!技术组仔细搜!任何可疑痕迹都不要放过!”张队的声音冰冷得如同西伯利亚的寒风,他拿起加密对讲机,“目标逃脱。‘黑手套’留下物证一只。司机服毒自尽。立即启动对‘信达商贸’王某及所有关联人员的全面抓捕!封锁所有出城通道!查那辆接应车!”
他顿了顿,目光投向城市中心那片璀璨的霓虹灯海,眼神锐利如刀,一字一句地补充道:
“重点排查…所有在‘光’里的人。”
夜色如墨,废墟死寂。只有那辆黑色的奔驰G500,如同一个巨大的、冰冷的问号,停在惨白的灯光下。而那只装在证物袋里的黑色皮手套,在强光照射下,泛着冰冷而诡异的光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