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似水之错过 第45章 光里的名字

作者:莲梅玄明 分类:都市 更新时间:2025-11-04 07:55:12
最新网址:www.biqumu.com

病房里那点稀薄的天光,终究没能穿透厚重的云层,室内重新陷入一片灰蒙蒙的、带着消毒水底色的阴翳。空气凝滞,只有监测仪器规律而微弱的滴答声,以及陈默粗重艰难的喘息声,如同破旧风箱在寂静中拉扯。

他枯槁的身体陷在病床里,腰椎的剧痛在持续的高强度康复训练后,如同苏醒的火山,疯狂地反扑。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深处撕裂般的闷响,冷汗浸透了头发和枕巾,在冰冷的空气里散发着微弱的咸腥。固定带勒得更深,仿佛已嵌入皮肉,成为骨骼的一部分。极度的疲惫和虚脱感如同冰冷的铅水,灌满了四肢百骸。

但那双浑浊的眼睛,却燃烧着一种近乎非人的执拗光芒。

目光的焦点,死死钉在对面病床上。

钉在阿满那只放在被单外、枯瘦苍白、插着留置针的手上。

指尖触碰橘瓣的微凉触感,那微弱却真实的蜷缩回应,如同滚烫的烙印,深深刻在他被剧痛和疲惫撕裂的意识里。那不是幻觉。那是从无边死寂的深渊里爬回来的孩子,对他笨拙关怀的、最原始的生命回应。这回应,成了支撑他熬过炼狱般康复的唯一燃料。儿子的平安沉入了意识深处模糊的背景,锦绣华庭的枪声成了遥远的杂音。此刻,他残破世界里唯一清晰的坐标,就是那根会蜷缩的手指,那张苍白沉睡的脸,和下一次触碰的渴望。

他枯瘦颤抖的手指,再次伸向床头柜上那个被张桂芬留下的、印着“四季鲜果”的红色塑料袋。里面黄澄澄的橘子,像一颗颗微缩的太阳。他极其笨拙地、用尽残存的力气,掏出一个。冰凉的、带着细小凹凸的触感传来,带着清冽微酸的生命气息。

剥。

剥开它。

送到她指尖。

这个念头成了驱动他残躯的唯一指令。枯瘦的手指抠着橘子蒂部坚韧的梗,指甲因为用力而泛白,抠破了橘皮,沁出冰凉的汁液,沾满了指腹。每一次动作都牵扯着腰背断裂般的剧痛,眼前阵阵发黑,冷汗如浆涌出。但他不管,只是机械地、固执地重复着剥扯的动作,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阿满的手,仿佛在进行一场无声的献祭。

橘皮终于被粗暴地撕开大半,清冽的香气瞬间浓郁。他颤抖着手,掰下一瓣最饱满的橘肉。金黄色的橘肉在他沾着汗水和橘皮汁液的枯瘦指尖,微微颤动着。

他佝偻着,身体因为剧痛和巨大的意志消耗而剧烈颤抖。他死死攥着那瓣橘子,如同攥着跨越生死鸿沟的船票。他极其艰难地、一点一点地,再次向阿满病床的方向,挪动着那只沉重如山的胳膊。腰椎深处传来的剧痛如同无数烧红的钢针在疯狂搅动,巨大的眩晕感伴随着灭顶的恶心,几乎要将他彻底吞噬。汗水模糊了视线,但他依旧死死盯着目标——阿满那只微微蜷曲的食指。

近了…

更近了…

就在他那沾满汗渍、橘汁和泪水的手指,即将再次触碰到阿满冰凉的指尖时——

“嘀铃铃——!”

一阵尖锐刺耳的手机铃声,毫无征兆地在寂静的病房里炸响!

声音来自小杨护士忘在床头柜上的工作手机!

这突如其来的、高分贝的噪音,如同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陈默紧绷到极限的神经上!也砸在了对面病床上那个刚刚对世界敞开一丝缝隙的脆弱意识上!

陈默浑身猛地一僵!如同被高压电流击中!手中那瓣饱满的橘子瞬间脱力,啪嗒一声掉落在冰冷的地砖上,摔得汁水四溅!

巨大的失落和一种被强行打断的愤怒瞬间攫住了他!他浑浊的眼睛瞬间充血,布满血丝的眼球如同濒死的野兽般瞪向那部兀自尖叫的手机!

而对面的病床上!

异变陡生!

只见一直沉睡的阿满,身体猛地一颤!如同受惊的幼兽!

她紧闭的眼皮下,眼球疯狂地转动起来!浓密的睫毛如同受惊的蝶翼般剧烈颤抖!那张苍白的小脸上瞬间掠过一丝极其痛苦和惊恐的神情!眉头紧紧锁着,嘴唇神经质地哆嗦着!

紧接着!

她那只放在被单外的手,猛地向内蜷缩!五指死死攥成了拳头!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瞬间发白!留置针的软管被牵扯得绷直!

她的喉咙深处,发出一声极其微弱、却充满了无法言说恐惧的呜咽:“…呃…”

“阿满!”陈默嘶哑的喉咙里爆发出惊怒交加的吼声!他想扑过去,身体却被剧痛和固定带死死钉在床上!只能眼睁睁看着阿满在突然的噪音刺激下陷入剧烈的痛苦和恐惧!

病房门被猛地推开!

小杨护士几乎是冲了进来,脸上带着歉意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她一眼看到地上摔烂的橘子和陈默惊怒扭曲的脸,又看到对面病床上阿满剧烈颤抖、攥紧拳头、面露巨大惊恐的样子,瞬间明白了!

“对不起!对不起陈伯!”她连声道歉,一个箭步冲到床头柜前,手忙脚乱地抓起那部还在尖叫的手机,看也不看就狠狠按下了拒接键!

刺耳的铃声戛然而止。

病房里瞬间陷入一片死寂。

只剩下阿满压抑的、带着恐惧的呜咽声,和陈默粗重如牛的、带着愤怒和心痛的喘息声。

小杨迅速冲到阿满床边,俯下身,声音放得极其轻柔,带着一种专业的安抚:“没事了,阿满,没事了…是电话,只是电话…别怕…阿姨在这里…”她一边说,一边极其小心地试图去安抚阿满那只死死攥紧、指节发白的手。

阿满的身体依旧在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浓密的睫毛剧烈地颤动着,紧闭的眼皮下眼球疯狂转动。那声微弱的呜咽如同受伤小兽的悲鸣,断断续续。被小杨轻轻触碰的手,依旧死死攥着拳头,充满了抗拒和巨大的恐惧。仿佛刚才那声刺耳的铃声,并非来自现实,而是直接将她拽回了某个充斥着尖叫、强光和冰冷手套的恐怖梦魇深处。

陈默枯槁的身体因为极致的愤怒和后怕而剧烈颤抖着,带动着病床都在摇晃。他死死盯着阿满痛苦蜷缩的身影,看着小杨徒劳地安抚,看着地上那瓣摔得稀烂、如同被践踏的希望般的橘子…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和深入骨髓的心痛,如同冰冷的铁钳,狠狠攥紧了他的心脏。

---

时间在死寂和压抑的喘息中艰难流淌。不知过了多久,阿满身体的颤抖才极其缓慢地平息下来。攥紧的拳头一点点松开,指关节依旧僵硬发白。紧闭的眼皮下,眼球的疯狂转动也逐渐平复,只剩下睫毛还在极其轻微地颤动。那压抑的呜咽终于消失,只剩下平缓却异常微弱的呼吸。她又沉入了更深、更不安的睡眠,仿佛刚才那剧烈的反应耗尽了刚刚积聚起的一点力量。

小杨长长地、无声地吁了一口气,额头上也渗出了细密的冷汗。她直起身,看向对面病床上如同枯木般僵直、眼神里翻涌着巨大悲痛和愤怒的陈默,脸上充满了愧疚和疲惫。

“对不起,陈伯…”她的声音很低,带着真切的懊悔,“是我的疏忽…忘了调静音…吓着阿满姑娘了…”

陈默没有看她。浑浊的目光依旧死死盯着阿满沉睡的脸,看着她那只松开却依旧僵硬的手。喉咙里发出一声模糊的、如同砂石摩擦的咕噜。愤怒过后,是更深沉的疲惫和一种近乎窒息的心痛。他差一点…差一点就再次触碰到她了…差一点就能把阳光的味道送到她指尖…却被一声该死的铃声,硬生生打碎,还把她推回了恐惧的深渊。

小杨默默收拾起地上摔烂的橘子,擦干净汁水。她看着陈默枯槁绝望的样子,又看看阿满苍白沉睡的脸,心头如同压着巨石。她犹豫了一下,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走到陈默床边,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试探:

“陈伯…阿满姑娘的医疗费…你…不用太担心了。”

陈默浑浊的眼珠极其缓慢地转动了一下,瞥了小杨一眼,里面没有任何波澜,只有一片沉重的灰暗。钱?现在提钱?在他刚刚失去那瓣橘子、阿满被吓得缩回恐惧深渊的时候?

小杨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嘴唇,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那个…费用…其实…已经有人付清了。很大一笔…包括后续的康复…都预付了。”她顿了顿,观察着陈默的反应,见他枯槁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变化,才继续道,声音轻得像耳语,“是…是你儿子…陈志强先生付的。就在…就在前几天。”

陈志强。

儿子。

付清了医疗费。

预付了后续康复。

这几个词,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陈默死寂的心湖里,激起了无声却剧烈的漩涡!

他枯槁的身体猛地一僵!如同被无形的电流瞬间贯穿!

浑浊的眼睛瞬间瞪得滚圆!布满血丝的眼球死死盯住小杨!里面充满了巨大的震惊、茫然,以及一种被强行撕裂的、无法言说的复杂情绪!

志强?

他付的钱?

他怎么会知道阿满在这里?

他付了钱…付了这如同天文数字的医疗费?

在他遭遇枪击、生死一线之后?

在他…从未踏进这间病房看过自己父亲一眼的时候?

巨大的信息量和其中蕴含的冰冷矛盾,瞬间冲垮了陈默刚刚被愤怒和心痛占据的意识!他枯瘦的手死死抓住身下的床单,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呈现出死灰般的颜色!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旧风箱漏气般的急促喘息!胸口剧烈起伏着,仿佛下一秒就要炸开!

他付了钱。

悄无声息地。

隔着无法逾越的鸿沟。

如同一个高高在上的施舍者。

如同…在冰冷的现实面前,一种被金钱量化的、带着距离的…羁绊?

“他…”陈默终于从撕裂的喉咙里,挤出几个破碎不堪、带着浓重血腥味的音节,“…人呢?”

他想问的是:他还活着吗?伤得重不重?为什么要付钱?为什么不来看我?为什么不亲自告诉我?无数个问题在脑中疯狂撕扯,最终只化作了这两个字。

小杨被他眼中那巨大的痛苦和茫然刺得心头一颤。她避开他的目光,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艰涩:“陈先生他…他没事。伤…应该不重。付钱的事…是通过他的助理和医院财务直接对接的。他…他可能…很忙。”最后两个字,她说得异常轻飘,带着一种无力的苍白。

很忙。

忙到付了天文数字的医疗费,却连一个电话,一条口信,甚至…一个出现在病房门口的身影都没有?

巨大的失落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陈默心头刚刚升起的、关于那点微弱羁绊的惊愕。儿子平安的基石感还在,但此刻,这基石之上覆盖的,不再是担忧,而是一种深入骨髓的、被金钱衡量的冰冷疏离。他付了钱,划清了界限,也堵住了所有可能靠近的路径。这比锦绣华庭的枪声更让他感到刺骨的寒冷。

他枯槁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随即如同被抽掉了所有力气,重重地瘫软下去。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闭上了眼睛。浑浊的泪水无声地从紧闭的眼角滑落,沿着沟壑纵横的脸颊,滴落在粗糙的枕巾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

小杨看着陈默枯槁绝望、无声落泪的样子,心头沉甸甸的,充满了无力感。她张了张嘴,想再说些什么安慰的话,却发现任何语言在此刻都显得苍白而虚伪。她默默地拿起毛巾,想替他擦拭脸上的泪痕。

就在这时——

对面病床上,一直沉入不安睡眠的阿满,那浓密如蝶翼的睫毛,毫无征兆地、极其轻微地…再次颤动了一下。

紧接着,又一下。

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加清晰,更加有力。

陈默紧闭的眼睛猛地睁开!浑浊的瞳孔瞬间收缩!布满血丝的眼球死死钉在阿满的脸上!巨大的悲痛和失落被这突如其来的生命迹象瞬间冲淡!

阿满的眉头极其轻微地蹙着,嘴唇极其轻微地翕动了一下,仿佛在抵抗着梦魇的余波,又像是在积蓄着某种力量。然后,在陈默近乎窒息的注视下。

那双紧闭的眼睛。

极其缓慢地。

极其艰难地。

**再次掀开了一条缝隙。**

这一次,那缝隙似乎比之前更宽了一些。

那透出来的光,似乎…也更亮了一点点?

虽然依旧带着初醒的迷茫和脆弱,但那份混沌似乎褪去了少许。

那迷茫的目光,在惨白的天花板上短暂地、无意识地游移了片刻。

最终,极其缓慢地…

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寻…

**再次…**

**落在了陈默泪痕未干的脸上。**

四目相对。

浑浊的、刻满风霜与泪痕的枯槁面容。

懵懂的、初醒的、带着深深迷茫却又似乎多了点清明的脆弱眼眸。

时间仿佛再次凝固。

空气里冰冷的消毒水味,混合着清冽的、尚未散尽的橘子香气。

陈默枯槁的身体因为巨大的情绪冲击而微微颤抖着,但他强行压制住了所有声音。他不敢再发出任何可能惊扰她的声响。他只是用那双浑浊的、饱含着巨大悲痛、失落、以及此刻重新燃起的、小心翼翼的希望的眼睛,无声地、一眨不眨地凝视着她。

阿满的眼睛只睁开了一条缝隙,那迷茫的目光落在陈默泪痕未干的脸上。这一次,她的目光似乎…停留的时间更长了一些?那涣散的焦距,似乎在极其缓慢地、艰难地…试图凝聚?

她的嘴唇,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干裂的唇纹牵动着。

这一次,不再是无声的翕动。

一声极其微弱、极其沙哑、如同砂纸摩擦过枯叶般的、破碎不堪的气音,极其艰难地从她干涩的喉咙深处…挤了出来:

“…光…”

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

但在死寂的病房里,却如同惊雷炸响!

陈默和小杨的身体同时猛地一震!

光?

又是光?

是窗外那灰蒙蒙的天光?

是病房顶灯惨白的光线?

还是…那个藏在光里、带给她无尽恐惧的…魔鬼?

巨大的紧张瞬间攫住了陈默的心脏!他枯槁的手指死死抠着床单,指关节发白!他死死盯着阿满的眼睛,生怕那点刚刚亮起的光再次被恐惧吞噬!

阿满的目光依旧迷茫,焦距涣散。她似乎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发出了声音。那声微弱的“光”之后,她的嘴唇又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牵动着干裂的唇纹。

这一次,挤出的气音更加微弱,更加破碎,仿佛耗尽了刚刚积聚起的所有力气:

“…陈…”

陈?

陈默的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大小!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冲破肋骨!

她是在叫…他?

“陈伯”的“陈”?

还是…仅仅是意识混沌中的无意识音节?

巨大的狂喜和更巨大的不确定感如同两股洪流,在陈默残破的躯壳里疯狂冲撞!他枯槁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带动着病床发出“嘎吱”的呻吟!他想回应!想告诉她他就在这里!想问她是不是在叫他!可喉咙像是被滚烫的砂石死死堵住,只能发出“嗬…嗬…”的、如同破旧风箱般急促的喘息!泪水再次汹涌地奔流而出!

小杨也捂住了嘴,眼睛瞪得极大,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喜!

阿满的眼睛依旧只睁开一条缝隙,那迷茫的目光落在陈默泪流满面、剧烈颤抖的脸上。她似乎被他的剧烈反应吸引了,目光停留在他脸上,涣散的焦距似乎在极其缓慢地、极其艰难地…试图凝聚?她的嘴唇又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牵动着干裂的唇纹。

这一次,没有声音发出。

但陈默清晰地看到。

阿满那只放在被单外、枯瘦苍白、插着留置针的手…

那几根微微蜷曲的手指…

极其轻微地、极其微弱地…

**再次向他这边…勾动了一下。**

如同风中残烛的火苗,在混沌的意识边缘,再次跳动了一下。

如同迷途的飞蛾,在浓雾中,再次向着唯一熟悉的气息,伸出了探寻的触角。

“嗬——!”陈默喉咙里爆发出一种压抑到极致的、混合着无边心酸、巨大狂喜和无上慰藉的抽泣!他不再去想儿子冰冷的金钱羁绊,不再去想那声刺耳的铃声带来的恐惧。他枯瘦颤抖的手,再次伸向床头柜上那个红色的塑料袋!

橘子!

给她!

把阳光的味道给她!

把活着的滋味给她!

他极其笨拙地、用沾着泪水和汗水的枯瘦手指,再次掏出一个橘子。这一次,他剥得更加急切,也更加小心。橘皮被撕开,清冽的香气弥漫。

他掰下一瓣饱满晶莹的橘肉。

佝偻着,颤抖着。

用尽残存的所有力气和温柔。

将那只沾着橘香、微微颤抖的手…

极其艰难地…

极其珍重地…

**再次…**

**伸向阿满那只向他微微勾动着的…指尖。**

温馨提示:按 回车[Enter]键 返回书目,按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键 进入下一页,加入书签方便您下次继续阅读。
开启瀑布流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