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似水之错过 第67章 半步

作者:莲梅玄明 分类:都市 更新时间:2025-11-04 07:55: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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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间里泼洒的药汁早已干涸,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和污浊的木箱表面留下大片深褐色的、扭曲的印记,如同某种不详的图腾,散发着挥之不去的苦涩余味。空气依旧沉滞,混合着汗馊、铁锈和药渣的陈腐气息。惨白的光束切割着翻滚的尘埃。

然而,那根一尺半长的深蓝色钢管,不再仅仅是冰冷地杵在门边。它被挪到了门板床的床头,斜倚在污浊的墙壁上,光滑的管身反射着从高窗吝啬投下的微光,像一道冷冽的界碑,将陈默身下这片腐朽的“疆域”与外面隔开。

陈默枯槁的身体,此刻以一种近乎扭曲的姿态侧卧在门板床上。腰部护具坚硬的边缘深深勒进皮肉,在汗湿的旧汗衫下鼓起狰狞的轮廓。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牵扯着腰椎深处永恒的背景噪音——那锈蚀钝刀锉刮粉碎骨缝的剧痛。额角的纱布边缘,汗水和组织液混合的污渍已凝固成深黄硬痂。衰朽的气息如同实质,包裹着他。

但他的左手,那只唯一还能微弱动弹的手,此刻正死死地攥着那根冰冷钢管的末端!枯槁的手指如同铁箍般缠绕着光滑的金属,指关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着惨白,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留下紫红的月牙痕。手臂上松弛的皮肉绷紧,蚯蚓般的青筋在皮下虬结暴突,一直延伸到脖颈。

他浑浊的眼珠瞪得极大,血丝密布,几乎要凸出眼眶,死死地、贪婪地钉在斜前方——距离床头约莫半尺之地,那个充当床头柜的破木箱上。箱面上,除了干涸的药渍,此刻还放着一个豁了口的旧搪瓷杯,杯口冒着微弱的热气,里面是张桂芬刚灌进来不久、还温着的黑褐色药汁。

半尺!比上次的一尺近了一半!

“呃…嗬…嗬…”压抑的、混合着巨大痛苦和孤注一掷决心的嘶哑气音,不断从陈默撕裂的喉咙里挤压出来。他全部的意志、残存的生命力,都灌注在那只死死攥住钢管的手上!腰椎护具因身体的极度紧绷而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仿佛下一秒就要被内部爆发的力量撑裂!剧痛如同烧红的钢针,随着每一次心跳狠狠扎进骨髓深处,眼前阵阵发黑,视野边缘开始泛起死亡的灰翳。

动!拉过去!

一个无声的咆哮在灵魂的灰烬里燃烧!

他枯槁的身体,凭借着那只死死攥住钢管、疯狂向后拖拽的左臂力量,以及腰部护具被强行拉扯的尖锐摩擦、颈部肌肉贲张到极限的牵引…极其艰难地、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缓慢和沉重的绝望…向床头的方向…挪动!

床单在他身下发出不堪重负的撕裂声!腰部护具坚硬的边缘更深地勒进皮肉,旧伤崩裂,新鲜的、温热的血丝瞬间洇透了束缚带和汗衫!他枯槁的头颅因极度用力而向后仰起,脖颈的筋络扭曲如同即将崩断的钢索,赤红的眼球死死瞪着低矮、被油烟熏得发黄的天花板,喉咙里只剩下破旧风箱彻底破裂般的、嘶哑到无声的剧烈抽气!

一寸!又一寸!

身体在剧痛与意志的拉锯中,如同生锈的破船,一点一点地…蹭过了那半尺的距离!额头的汗水混合着崩裂伤口流下的鲜血,小溪般滑过扭曲的脸颊,滴落在肮脏的枕头上。

终于!他的头,连同那因极度后仰而大张着嘴的下颌,抵达了木箱的边缘!那碗温热的药汁,就在他触手可及的下方!

巨大的虚脱感和腰椎深处毁天灭地般的反噬剧痛如同超新星爆发后的绝对零度,以冻结灵魂之势轰然反扑!

“呃啊——!”

一声短促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嚎,从他大张的、撕裂的喉咙里迸发出来!攥住钢管的左手瞬间脱力,颓然松开!枯槁的身体如同彻底断线的木偶,重重地砸回硬邦邦的门板床!只剩下倒气的力气,每一次微弱的吸气都带着胸腔深处撕裂般的、如同破布被彻底撕碎的尖锐嘶鸣!身体无法控制地剧烈抽搐,汗水如同开闸般奔涌!额角纱布下的鲜血汩汩涌出,瞬间浸透了纱布,顺着太阳穴流进鬓角花白粘结成绺的乱发里。

那根被他作为“船桨”的深蓝钢管,失去了支撑,“哐当”一声砸在冰冷的水泥地上,滚动了几下,停在泼洒的药渍边缘,管身上沾满了陈默掌心的汗水和崩裂伤口渗出的新鲜血污。

半尺之遥的药碗,依旧完好地立在木箱上,散发着微弱的苦涩热气。唾手可得,却又是咫尺天涯。

彻底的溃败。用尽生命最后狂燃的代价,只换来半步的挪动和一地更浓的血腥。

这惨烈的一幕,如同重锤,狠狠砸进了对面轮椅的视野。

阿满依旧蜷缩在宽大的旧外套里。空洞的眼睛覆盖着厚重的、仿佛永不消散的水雾。但此刻,那层水雾剧烈地翻腾着,如同被投入巨石的深潭!陈默那声撕心裂肺的惨嚎、那砸回床板的重响、那根滚落沾血的钢管、那碗近在咫尺却无法触碰的药汁…所有的一切,都清晰地倒映在她死寂的眼底。

一丝极其清晰、带着巨大惊悸和强烈不适的锐光,如同烧熔的钢水,在她骤然收缩的瞳孔深处爆燃!她的身体猛地向轮椅深处缩紧,枯瘦的双手死死抓住了冰冷的金属扶手,指关节因过度用力而瞬间失去血色!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尖锐、如同被扼住咽喉的“呃!”。这声音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具象,带着明显的生理性痛苦。

她的嘴唇剧烈地翕动着,干裂的唇纹被彻底撕开,新鲜的、刺目的猩红迅速渗了出来。下颌的线条绷得如同拉满的弓弦,显出一种被巨大痛苦和某种强烈情绪冲击后的僵硬。那空洞眼底的水雾,翻涌得更加狂暴,似乎正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强行撕扯、搅动。

时间在隔间的血腥与苦涩中凝固。只有陈默破风箱般的倒气声和阿满喉咙里压抑不住的、细微的抽气声在交织。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几秒钟,却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阿满死死抓着扶手的手,极其极其缓慢地…松开了。

她的目光,艰难地从地上那根沾血的钢管上拔起,缓缓上移,掠过陈默彻底溃败、血汗浸透的身体,最后…落在了自己面前那个同样豁了口的搪瓷碗上。碗里是张桂芬不久前放在她轮椅扶手上的、早已凉透的、稀薄的米粥,上面飘着几点凝固的油花。

她的嘴唇,翕动得更加剧烈。无声地重复着那个口型:

“…动…”

动。

不是指向他。是指向自己。

枯槁的右手,如同解冻后僵硬无比的机械臂,带着令人心颤的滞涩感,极其艰难地…抬了起来。动作幅度微小,却异常清晰。它不再是神经质地蜷曲,而是带着一种明确的方向感,极其缓慢地…伸向那个装着凉粥的搪瓷碗!

指尖在距离碗沿还有几寸的空中,剧烈地颤抖着。仿佛那碗粥不是食物,而是一块烧红的烙铁。每一次微小的靠近,都伴随着她身体无法控制的细微痉挛和眼底水雾更加剧烈的翻涌。喉咙里压抑的抽气声变得更响,带着明显的生理抗拒。

但她没有停下。那只颤抖的手,依旧固执地、一寸寸…向下探去。

指尖,终于触碰到了冰冷粗糙的搪瓷碗沿!

巨大的抗拒感如同电流般瞬间传遍全身!她的身体猛地向后一缩,手像被烫到般猛地弹开!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带着痛苦和厌恶的呜咽!额角瞬间渗出细密的冷汗。

失败。

挫败感和一种深入骨髓的、源于身体本能的排斥,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那只手无力地垂落下来,砸在轮椅冰冷的扶手上。空洞的眼底,那刚刚燃起的锐光迅速黯淡下去,水雾重新变得浓厚。

隔间里只剩下陈默痛苦的倒气声和更深的死寂。

昏黄的光线在移动。隔间的阴影在拉长。

陈默的倒气声似乎微弱了一丝。枯槁的眼珠极其艰难地转动了一下,视线浑浊地投向对面。

阿满垂着头,看着自己那只刚刚触碰过碗沿、此刻微微蜷曲的右手。指腹上,似乎还残留着冰冷搪瓷的触感。那层厚重的水雾在她眼底缓慢地沉淀着,翻涌平息了一些,却沉淀出一种近乎麻木的、却又异常执拗的平静。

她的左手,极其极其缓慢地…抬了起来。

这一次,动作比右手更加滞涩,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感。它没有伸向粥碗,而是极其艰难地、如同拖着无形的枷锁…向上抬起,极其缓慢地…移向自己的嘴边。

嘴唇依旧在无声地翕动,重复着那个口型:

“…动…”

指尖,颤抖着,终于触碰到了自己干裂、渗着血丝的嘴唇。

这个动作,仿佛耗尽了她所有的力气。手臂颓然垂落。但她的嘴唇,在指尖触碰的瞬间,极其轻微地、几乎无法察觉地…张开了一丝缝隙。喉咙深处,发出一个极其微弱、带着巨大阻力和血腥气的、破碎的气音:

“…喝…”

喝。

指向自己。

她的目光,重新落回到那碗冰冷的粥上。眼底的水雾依旧厚重,但那丝执拗的平静却更加清晰。仿佛刚才触碰嘴唇的动作,是一个与自我达成的、不容反悔的契约。

右手,再次抬了起来。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缓慢,再次伸向那个冰冷的搪瓷碗。

指尖再次触碰碗沿。身体依旧猛地一缩,喉咙里的呜咽被强行压下。这一次,她没有立刻弹开。枯瘦的手指,如同濒死的蝶翼般颤抖着,极其艰难地…沿着碗沿下滑,笨拙地、用尽全身力气般…抠住了碗壁!

碗很轻。但她抓着它,如同抓着一座山。

手臂剧烈地颤抖着,带动着整个瘦小的身体都在摇晃。额头的冷汗汇成细流滑下。空洞的眼底,那层水雾被巨大的意志力强行撑开一条缝隙,露出里面翻涌的痛苦和一种近乎蛮横的决绝。

一寸…又一寸…

那只抓着碗的、枯槁颤抖的手,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缓慢,极其艰难地、如同逆流拖拽着万钧重物…向上抬起!将那只冰冷的搪瓷碗,一点一点地…拖向自己干裂渗血的嘴唇!

碗沿终于触碰到了下唇。冰冷的触感让她猛地一颤,下唇渗出的鲜血染红了白色的搪瓷。

她死死闭了一下眼睛,再猛地睁开!眼底只剩下燃烧般的决绝!

枯槁的头颅极其艰难地、带着一种自毁般的力道…向前猛地一低!干裂的嘴唇狠狠撞在冰冷的碗沿上!

“唔…!”

一声短促的闷哼!下唇的伤口被狠狠挤压,鲜血瞬间涌出!但她不管!嘴唇死死地、蛮横地…压住碗沿,将碗口倾斜!

一小股冰冷、粘稠、带着隔夜馊味的稀粥,混着她自己的鲜血,猛地灌入了她被迫张开的嘴里!

“呕——!”

巨大的生理性厌恶和窒息感瞬间攫住了她!胃部剧烈痉挛!她下意识地想将嘴里的东西吐出去,身体剧烈地前倾挣扎!抓着碗的手猛地一松!

“当啷!”

搪瓷碗砸在轮椅脚踏板上,又滚落到冰冷的水泥地上,发出刺耳的声响。剩余的稀粥泼洒出来,溅在她洗得发白的裤脚和地面。

她剧烈地咳嗽起来,身体佝偻着,每一次咳嗽都带着撕心裂肺的痛苦,嘴角溢出混着血丝的粘稠米浆。巨大的挫败感和身体强烈的排斥反应,让她瞬间瘫软在轮椅里,只剩下急促的喘息和无法抑制的干呕,眼泪不受控制地从空洞的眼眶里涌出,混合着冷汗和嘴角的血污往下淌。

彻底的失败。主动的“喝”,以更狼狈的溃吐告终。

隔间里只剩下她痛苦的咳嗽喘息和陈默微弱到几乎消失的倒气声。泼洒的药渍旁,又添了一摊冰冷的稀粥和血污的混合物。

然而,就在这片绝望的死寂中——

阿满剧烈喘息着,空洞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地上那摊自己吐出的、混着血丝的污物。那层厚重的水雾剧烈翻腾着,痛苦、挫败、厌恶…最终,却沉淀出一种更加深沉的、近乎偏执的火焰!不是放弃,是更彻底的决绝!

她的嘴唇,再次翕动。无声地重复着那个口型,更加用力:

“…动…”

紧接着,她枯槁的右手,再次抬了起来!带着一种比刚才更加蛮横、更加不顾一切的力道,猛地抓向轮椅扶手上——那里,还残留着几滴未被泼洒出去的、冰冷的粥液!

她不再试图去够那个摔落的碗。目标,是那几滴残粥!

指尖沾上冰冷的粥液。她毫不犹豫地、带着一种近乎自虐的凶狠,猛地将沾着粥液的指尖…塞向自己依旧残留着血腥和呕吐物气味的嘴唇!

舌尖触碰到了冰冷的、带着馊味的粘稠液体!

“呕…!”胃部再次剧烈痉挛!但她死死咬住牙关,枯瘦的脖颈爆出青筋,强行将那股翻涌的恶心感压了下去!沾着粥液的指尖死死按在唇上,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压抑的呜咽!她用尽全身力气,极其艰难地…极其缓慢地…舔舐着指尖上那微不足道的、冰冷的残粥!

一点!仅仅是一点!

但那冰冷的、带着隔夜馊味的液体,终究是…咽了下去!

她猛地松开手指,身体如同虚脱般向后重重靠进轮椅,胸口剧烈起伏,脸色惨白如金纸,汗水浸透了鬓角的碎发,嘴角还残留着血丝和粥液的混合物。空洞的眼睛失神地望着低矮的天花板,巨大的痛苦和生理排斥的余波让她身体微微颤抖。

但她的喉咙,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一个极其微小的吞咽动作。

成功了。用最惨烈、最不堪的方式,完成了对自我的第一次“动”的指令。咽下了一滴冰冷的残粥。

隔间的昏暗中,门板床上的陈默,浑浊的眼珠极其极其艰难地转动了一下,视线落在轮椅上那个因自我强行喂食而彻底虚脱、嘴角残留污迹的身影上。又缓缓移向床头木箱上,那碗依旧温热、近在咫尺的药汁。

一股微弱的气流,从他撕裂的喉咙深处艰难地抽入。胸腔里那颗几乎停止跳动的心脏,在那滴被咽下的冰冷残粥映照下,极其极其微弱地…搏动了一下。

枯槁的左手,在身侧极其极其微弱地…痉挛般地…蜷缩了一下指尖。

动。

这个字,如同最细微却最坚韧的藤蔓,在隔间弥漫的血腥、苦涩和呕吐物的污浊气息中,悄然缠绕上两颗濒临破碎的心脏,勒进皮肉,带来剧痛,却也带来一种近乎自毁的、向死而生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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