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似水之错过 第68章 扶

作者:莲梅玄明 分类:都市 更新时间:2025-11-04 07:55: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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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间里的空气似乎被反复的剧痛、血腥和失败的强行喂食彻底腌渍透了,沉甸甸地压在肺叶上,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浓烈的苦涩和衰朽。泼洒的药渍与干涸的粥污在地上纠缠,形成一片狼藉的深褐色版图。惨白的光束依旧切割着翻滚的尘埃,却显得更加无力。

那根一尺半长的深蓝色钢管,斜倚在门板床污浊的床头墙壁上,光滑的管身沾着陈默的血污和汗渍,反射着微光,冰冷依旧,却不再是遥不可及的界碑。它更像一根被强行楔入这方腐朽天地的、沉默的桅杆。

陈默枯槁的身体以一种极度疲惫的姿态仰卧着。腰部护具的硬壳边缘在汗湿的旧汗衫下勒出的印痕更深、更狰狞。腰椎深处的剧痛依旧是永恒的背景噪音,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伴随着身体濒死般的细微抽搐。额角纱布下的伤口边缘,结着深褐色硬痂,又被新鲜的汗液浸软。衰朽的气息包裹着他。

但他的左手,那只唯一还能微弱动弹的手,此刻正虚虚地搭在那根冰冷的钢管上。不再是死攥,而是搭着。枯槁的手指偶尔会极其极其轻微地蜷缩一下,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光滑冰凉的金属表面,像是在确认某种联系。浑浊的眼珠半睁着,视线不再仅仅是贪婪地钉在床头那碗温热的药汁上,而是艰难地、断断续续地…移向斜前方——那辆停在角落的、禁锢着阿满的旧轮椅。

距离依旧遥远,中间横亘着泼洒的污渍和冰冷的空间。但那目光里,除了剧痛带来的灰败,似乎多了一丝极其微弱的、被那滴强行咽下的残粥所点燃的、近乎顽固的念想。

张桂芬端着药碗进来,浓烈的药味再次攻城略地。她粗重的眉毛拧着,目光扫过地上那片狼藉,又看看床上只剩倒气的陈默和轮椅上垂着头、嘴角还残留一丝干涸污迹的阿满,最终落在陈默搭在钢管上的那只手上。

“啧…”她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咕哝,没像往常那样骂骂咧咧。她走到床边,动作依旧谈不上轻柔,但捏开陈默嘴灌药时,那只粗壮的油手似乎…少了几分蛮横?药汁灌入,陈默依旧呛咳,身体徒劳挣扎,额角伤口崩裂渗血。

“咳…呃呃…”痛苦的呜咽在隔间回荡。

这声音,如同无形的鞭子,抽在对面轮椅的沉默里。

阿满垂着的头,极其极其缓慢地…抬了起来。空洞的眼睛覆盖着厚重的、仿佛永不消散的水雾。但此刻,那水雾之下,清晰地倒映着张桂芬灌药的动作,倒映着陈默因呛咳而扭曲的脸,倒映着他额角渗出的新鲜血丝。

一丝极其清晰、带着巨大惊悸和强烈不适的锐光,再次如同烧熔的钢水,在她骤然收缩的瞳孔深处爆燃!她的身体猛地向轮椅深处缩紧,枯瘦的双手瞬间死死抓住了冰冷的金属扶手!指关节因过度用力而再次失去血色!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带着生理性痛苦的“呃!”。但这一次,那锐光并未迅速熄灭,反而在眼底剧烈地燃烧、挣扎,与那层厚重的水雾进行着无声的角力。

她的嘴唇剧烈翕动,无声地重复着那个口型:

“…动…”

动!指向谁?

张桂芬灌完药,胡乱抹去陈默下巴上的污渍,转身拿起阿满轮椅扶手上那碗同样温热的药汁。她看着阿满那双死死钉在自己手上、充满了惊悸和无声抗拒的眼睛,那眼神像淬了冰的针,让她心头那股无名火又窜了起来。

“看什么看!”她粗声粗气地吼了一句,药碗重重顿在阿满面前的轮椅小搁板上,药汁溅出几滴,“喝!学他那样瘫着等死啊?老娘没空天天伺候!”她指着地上那摊阿满昨晚吐出的污迹,眼神凶狠,“再吐一地,看我不收拾你!”

威胁的话语如同冰冷的石块砸下。阿满空洞的眼睛死死盯着张桂芬那只指着污迹的油手,又看看自己面前那碗散发着致命苦涩气味的黑褐色药汁。巨大的排斥感如同实质的冰墙瞬间将她冻结。抓住扶手的双手指节更加惨白,身体绷紧如拉满的弓。

张桂芬看着阿满这副抗拒到底的模样,烦躁地啐了一口,转身摔门出去了。

隔间再次沉入死寂,只剩下浓烈的药味和陈默微弱痛苦的倒气声。

阿满的目光,从紧闭的门上移开,艰难地落回自己面前那碗药汁上。黑褐色的液体表面,倒映着隔间高窗投下的惨白光束,也倒映着她自己苍白瘦削、嘴角残留污迹的模糊影子。那空洞眼底的水雾剧烈翻涌着,痛苦、抗拒、恐惧…最终,却被张桂芬那句“学他那样瘫着等死”和地上自己吐出的污迹,强行搅动起一股更加深沉、更加蛮横的决绝火焰!

她的嘴唇翕动得更加剧烈,无声的口型变成了几乎要撕裂唇瓣的力度:

“…动…喝…”

喝!指向自己!

枯槁的右手,带着一种比昨日更加沉重、却更加不容置疑的缓慢,再次抬了起来!动作滞涩依旧,却少了些颤抖,多了一种近乎麻木的坚定。它不再犹豫,直接伸向那碗温热的药汁!

指尖再次触碰粗糙冰冷的碗沿。身体依旧猛地一缩,喉咙里的呜咽被强行压回胸腔。巨大的生理排斥感如同海啸般冲击着她!但她眼底那燃烧般的决绝如同礁石,死死抵住!枯瘦的手指如同铁钩,猛地抠住了碗壁!

这一次,没有弹开!

碗比昨天的粥碗更重。她枯瘦的手臂因用力而剧烈颤抖,带动着整个上半身都在晃动,额角瞬间渗出细密的汗珠。空洞的眼底,水雾被巨大的意志力强行撑开,露出里面翻涌的痛苦和一种近乎自毁的专注。

一寸…又一寸…

那只抠着药碗的、颤抖的手,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缓慢和沉重,极其艰难地、如同逆着滔天洪流…向上抬起!将那只散发着致命气息的搪瓷碗,一点一点地…拖向自己干裂渗血的嘴唇!

碗沿再次触碰到了下唇。温热的触感让她猛地一颤,下唇的伤口被挤压,一丝新鲜的猩红瞬间染红了白色的搪瓷。浓烈到令人窒息的苦涩气味直冲鼻腔!

她死死闭了一下眼睛,再猛地睁开!眼底只剩下燃烧到极致的、不顾一切的决绝!

枯槁的头颅极其艰难地、带着一种义无反顾的力道…向前猛地一低!干裂的嘴唇狠狠压住碗沿!将碗口蛮横地倾斜!

一股温热、粘稠、苦涩到极致的黑褐色药液,如同滚烫的岩浆,猛地灌入了她被迫张开的嘴里!

“唔——!”

巨大的痛苦瞬间攫住了她!苦!无法形容的苦!如同无数烧红的钢针从舌尖一路烧灼到喉咙深处!胃部如同被铁拳狠狠攥住,疯狂痉挛!她眼前发黑,身体剧烈地前倾挣扎,本能地想把那口毒药般的液体吐出去!抓住碗的手剧烈晃动,药汁泼洒出来,淋湿了她枯瘦的手腕和前襟!

不能吐!

张桂芬指着地上污迹的凶狠眼神和那句“瘫着等死”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她意识的最后防线上!

她枯瘦的脖颈爆出扭曲的青筋!牙齿死死咬住下唇,几乎要将干裂的唇肉彻底咬穿!新鲜的血液混合着苦涩的药汁在口腔里弥漫!她用尽全身的力气,调动起每一块还能响应的肌肉,对抗着灭顶的排斥和恶心感!喉咙深处发出野兽濒死般的、压抑到极致的呜咽和抽气!

咽下去!

动!喝!

一股混着浓烈血腥味的、滚烫的、粘稠的苦水,被她用无法想象的意志力,强行压过痉挛的喉管,狠狠地…咽了下去!

“呕——!”巨大的反胃感瞬间冲顶!她猛地松开药碗,身体佝偻着剧烈前倾,双手死死捂住嘴,指缝间溢出黑褐色的药汁和鲜红的血丝!身体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每一次干呕都牵扯着腹腔深处撕裂般的剧痛!汗水如同开闸般奔涌,瞬间浸透了她的鬓角和后背!

“当啷!”药碗从她脱力的手中滑落,砸在轮椅脚踏板上,剩余的半碗药汁泼洒一地,浓烈的苦涩瞬间在隔间里爆炸开来。

她瘫在轮椅里,胸口如同破风箱般剧烈起伏,脸色惨白得近乎透明,嘴角、下巴、前襟满是黑褐色的药渍和刺目的血污。空洞的眼睛失神地望着虚空,巨大的痛苦和生理排斥的余波让她如同刚从地狱里被捞出来,只剩下微弱断续的倒气声和无法抑制的生理性泪水的奔流。

但她的喉咙,极其明显地…动了一下。

一个艰难的吞咽动作。那口混着鲜血的苦药,终究是…留在了里面。

成功了。代价是更惨烈的狼狈和深入骨髓的痛苦,但她完成了对自我更严酷的“动”的指令。

隔间的昏暗中,门板床上的陈默,浑浊的眼珠极其极其艰难地转动着,视线落在轮椅上那个因强行灌药而彻底虚脱、被药汁和血污覆盖的身影上。又缓缓移向自己床头那碗温热的药汁。最后,落在那根被自己虚搭着的、冰冷的深蓝钢管上。

一股微弱的气流,从他撕裂的喉咙深处艰难地抽入。胸腔里那颗几乎被剧痛碾碎的心脏,在那口被咽下的混血苦药映照下,极其极其微弱地…搏动了一下。一股混杂着巨大悲怆和一种被强烈驱策的滚烫洪流,再次席卷他濒临枯竭的神经。

枯槁的左手,不再仅仅是虚搭在钢管上。五指极其极其微弱地…向掌心蜷缩了一丝!指腹更紧地贴住了冰凉的金属。

动。

这个字,如同烧红的铁块,烙进了两颗在苦难泥沼中挣扎的心脏。

傍晚的光线昏黄,带着一丝疲惫的暖意,从高窗斜射进来,试图融化隔间的冰冷。张桂芬再次进来,手里端着一碗稀粥。她看着地上新添的药渍和血污,看着轮椅上如同血人药人般的阿满,又看看床上气息奄奄的陈默,粗重的眉毛拧得更紧,但最终只是烦躁地叹了口气,没再骂人。

她把粥碗放在阿满轮椅的搁板上,动作比之前轻了一些。又走到陈默床边,粗鲁地扶起他上半身,准备灌粥。捏开他嘴的动作,似乎…又放轻了一丝?

陈默被动地吞咽着温热的米粥,每一次吞咽依旧牵扯剧痛。浑浊的眼睛半睁着,视线却越过张桂芬的肩头,死死钉在阿满搁板上的那碗粥上。

阿满垂着头,汗水浸湿的碎发贴在苍白的额角。嘴角残留的药渍和血污已经干涸结痂。空洞的眼睛低垂着,落在自己搁在腿上、沾着药渍和粥污的枯瘦双手上。指关节处,因反复用力抓握而留下的青紫印记清晰可见。

张桂芬灌完陈默的粥,胡乱给他擦了擦嘴,又瞥了一眼阿满。阿满面前那碗粥,依旧没动。张桂芬张了张嘴,那句呵斥在喉咙里滚了滚,最终变成了一句带着疲惫的咕哝:“…凉了自己喝点。”说完,收拾了碗筷,转身出去了。

隔间重新沉入寂静。昏黄的光线里,尘埃缓慢地舞动。

陈默的意识在剧痛和虚脱中浮沉。每一次短暂的清醒,那根冰冷的钢管都如同坐标般存在。阿满强行咽下苦药后虚脱的惨状,如同烙印般刻在他的意识里。

枯槁的左手,搭在钢管上。意念再次凝聚,穿透剧痛的屏障。

动…手臂…

他死死盯着自己的左臂。用意念,如同操控一台锈蚀的机器,向那条枯槁的、肌肉萎缩的手臂,发出指令。

动!

腰椎深处的剧痛如同潮水般汹涌干扰。手臂只是极其轻微地、不受控制地痉挛了一下,带动着搭在钢管上的手指微微滑动。

失败。剧痛反扑。

不知过了多久。意识再次挣扎回一丝。

动…肘…

意念更加集中,目标缩小。指令不再是整条手臂,而是肘关节。

动!

这一次,枯槁的左臂肘部,极其极其微弱地…向内弯曲了极其微小的一丝弧度!像生锈的门轴艰难地转动了一毫米!

一丝微弱的电流信号艰难传递!陈默浑浊的眼底,再次掠过一丝极其短暂、却无比真实的锐光!能动!哪怕只是一丝!

这微小的成功,如同在干涸的河床上又凿开一道细流。

他的目光,艰难地转向阿满。

阿满依旧低垂着头,看着自己的手。但她的右手,此刻正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模仿般的滞涩感…极其极其轻微地…抬离了膝盖!悬在了空中!虽然依旧微微颤抖,虽然只有几厘米的高度,却清晰地悬停在那里!不再是触碰,是悬空的控制!

她也在尝试!在完成了那场惨烈的自我喂药之后,她在尝试更精细的“动”!

四目再次在昏暗中交汇。没有言语。只有彼此眼中那微小的、艰难达成的动作,和眼底深处那层被剧痛与污浊覆盖下、缓慢苏醒的、名为“掌控”的微弱火种。

隔间的昏黄里,两个被苦难碾碎的躯壳,隔着泼洒的药渍、粥污和一尺长的冰冷钢管,用各自枯槁僵硬的手臂和手指,进行着一场无声的、向身体废墟深处掘进的战争。每一次微不可察的关节弯曲或手指抬起,都耗尽心力,都伴随着剧痛的低鸣与无声的喘息。尘埃在光束里缓缓沉降,仿佛在丈量这场以毫米为单位的、向生的艰难挪移。

巷口老王头的水果摊前,那个表皮光滑如釉的橘子,在暮色中泛着温润的光泽。老孙头修车铺油腻的卷帘门早已拉下。深蓝色的三轮车沉默地停在原地,后座扶手上缺失的那一截,像一个沉默的伤口,等待着被重新焊接。

车轮尚未转动,但隔间里那两双在昏暗中艰难移动、悬停的手臂,却已悄然触碰到了“扶”的边缘。苦难依旧沉重如山,那微弱的火种在剧痛的罡风和苦涩的余烬中明灭摇曳,却固执地,在每一次微小的挪移中,试图撑起一片属于自己的、摇摇欲坠的方寸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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