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似水之错过 第99章 新居

作者:莲梅玄明 分类:都市 更新时间:2025-11-04 07:55:12
最新网址:www.biqumu.com

老李塞来的七块钱在陈默掌心攥出了汗。纸币边缘被冻疮裂口渗出的血丝染红,在阳光下泛着暗沉的色泽。三轮车的嗡鸣声与菜市口的喧嚣混作一团,像一锅煮沸的稀粥,咕嘟咕嘟地冒着泡。

“老陈!“老李端着茶缸子又折返回来,粗粝的指节敲了敲三轮车冰凉的挡泥板,“这车...新家伙啊?“

陈默浑浊的眼珠动了动。崭新的深灰色车漆上沾着泥点子,扶手焊接处泛着冷光。他喉咙里滚出几个沙哑的音节:“别...人的。“

“哟!“老李眯起浑浊的老眼,突然压低嗓门,“是...那位?“他做了个向上指的手势,皱纹里夹着市井小民特有的精明与敬畏。

陈默的脊背僵了僵。腰背护具的金属支架硌着旧伤,隐隐作痛。他没点头也没摇头,只是把攥着钱的手往兜里塞了塞。纸币摩擦冻疮的刺痛清晰地传来。

阿满坐在歪斜的小马扎上,手指无意识地抠着车斗边缘的焊疤。阳光照在她新缠的绷带上,白得刺眼。几个挎菜篮的妇人从旁边经过,探究的目光像刷子一样扫过她枯槁的身形。

“让让!活鱼!溅水不赔啊!“一个穿胶皮围裙的壮汉拎着滴水的塑料桶挤过来。桶里两尾青鱼扑腾着,甩出的水珠溅在阿满布鞋上。她猛地一颤,空洞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惊悸,手指死死掐进掌心。

老李啧了一声,挡在阿满前面:“长没长眼?“他转头对陈默说,“这儿太闹,往东头走,老周家铺子后面有个小院...“话没说完就被买茶的客人打断了。

陈默佝偻着站起身。护具发出轻微的金属摩擦声。他枯槁的手搭在车把上,指节因用力而发白。阿满跟着站起来,右脚踝上的绷带沾了泥水,变成污浊的灰色。

三轮车再次发出低沉的嗡鸣。这次陈默拧动调速旋钮的动作熟练了些。车轮碾过烂菜叶时,阿满的手突然抓住了他的衣角——像抓住一根救命稻草。布料撕裂的轻响淹没在集市喧嚣中。

东头的路窄了许多。两侧是低矮的平房,晾衣绳横七竖八地扯在半空,挂着褪色的被单和小孩的棉袄。老周家的杂货铺漆成刺眼的蓝色,门口堆着摞成塔状的酱油桶。

“就是那儿。“杂货铺里探出个秃顶的脑袋,老周用扫帚柄指了指后面,“铁门那个。“

铁门上的绿漆剥落得斑斑驳驳。陈默摸出那把黄铜钥匙——杨护士上次送药时一起塞给他的。锁孔有些锈,拧动时发出刺耳的吱嘎声。

门开了。小院只有馄饨店天井一半大,但干净。水泥地面缝隙里钻出几丛倔强的杂草。北边两间平房,窗玻璃裂了道纹,用发黄的胶带粘着。屋檐下吊着个空鸟笼,随风轻轻摇晃。

阿满站在门槛上不动。她的影子被斜阳拉得很长,细得像根随时会断的线。陈默推着三轮车进去,车轮在水泥地上留下湿漉漉的痕迹。

“每月八十。“老周在背后说,“押一付三。“他目光扫过陈默枯树般的手,又补了句,“那位...打过招呼了,按这个价。“

陈默的后背绷紧了。他知道“那位“是谁。腰背护具的皮带勒进肉里,疼痛尖锐而清晰。他摸出老李给的钱,又添上裤兜里皱巴巴的零票,数出三张二十的。纸币边缘沾着血渍。

老周接过钱时叹了口气:“煤气罐在厨房,自己换。“他指了指墙角,“被褥是新的。“

等脚步声远去,陈默才松开攥着的拳头。掌心四个半月形的血痕,深深嵌进冻疮裂开的皮肉里。阿满依旧站在门口,影子微微颤抖。

里屋比想象的干净。木地板有些翘,但没灰尘。一张双人床,铺着蓝格子床单。五斗柜上摆着搪瓷脸盆,印着褪色的红双喜。最让人意外的是窗边——摆着把轮椅,金属扶手擦得锃亮。

陈默的呼吸滞了滞。轮椅扶手上缠着厚厚的海绵,和医院康复科的一模一样。他不用猜也知道是谁安排的。胃部突然绞痛起来,像有把钝刀在慢慢搅动。

阿满终于挪进屋。她的手指抚过轮椅扶手,在雪白的坐垫上留下几道泥印。窗外,夕阳把鸟笼的影子投在地上,像个奇怪的牢笼。

厨房的煤气罐果然空了。陈默蹲下拧阀门时,腰背的旧伤扯得眼前发黑。阿满不知何时跟了进来,手里捧着个铁皮饼干盒——老周落下的,里面装着几根生锈的钉子和半卷电工胶布。

当夜他们和衣而卧。陈默躺在床沿,尽量不压到腰背的护具。阿满蜷缩在另一侧,中间隔着足以再躺一人的空隙。月光透过胶带粘合的窗玻璃,在地板上画出扭曲的光斑。

凌晨时分,陈默被窸窣声惊醒。阿满不在床上。他摸黑起身,护具的金属部件在寂静中发出清晰的咔响。

阿满坐在轮椅上,背影单薄得像张纸。她面前是敞开的五斗柜抽屉,里面整整齐齐码着几套童装——鹅黄的毛衣,印着小鸭子的围嘴,甚至还有双虎头鞋。全是三四岁孩子的尺寸。

陈默的喉咙发紧。这些不可能是老周留下的。轮椅把手上的海绵在月光下泛着冷白的光,像未愈的伤疤。

天亮后,他们推着三轮车去早市。这次陈默在车斗里铺了块塑料布,摆上从老周杂货铺批发的针线纽扣。阿满坐在轮椅上,膝头堆着要补的旧衣服——老李介绍的活计,补一件五毛。

“磨剪子嘞——戗菜刀——“

吆喝声由远及近。一个扛长凳的老头停在他们的摊位前,眯眼打量三轮车:“这焊工不错。“他指了指车斗的加固钢架,“电厂老张的手艺?“

陈默摇摇头,把“别人送的“咽了回去。阿满正用顶针抵着针尾,给件小孩棉袄钉扣子。阳光照在她新长出的指甲上,泛着健康的粉。

中午收摊时,针线卖出去三包,阿满补了七件衣服。陈默数着皱巴巴的毛票,突然听见“咕噜“一声——是阿满的肚子在叫。她苍白的耳尖瞬间红了。

巷口新开了家拉面馆。陈默要了两碗清汤面,特意嘱咐其中一碗煮软些。老板娘端面时多看了阿满两眼,转身从锅里捞了块卤得烂熟的牛肉,悄悄压在面底下。

阿满用筷子戳着面条,动作笨拙得像第一次拿餐具。牛肉露出来的瞬间,她手指一颤,筷子“啪“地掉在桌上。陈默刚要弯腰去捡,却见她极其缓慢地、用枯槁的指尖碰了碰那块肉,然后飞快地缩回手,像被烫到似的。

“吃吧。“陈默把碗往她那边推了推。他自己碗里的面几乎没动,胃痛让食欲全无。

阿满盯着那块肉看了很久。突然,她端起碗,把牛肉拨到陈默碗里,动作快得惊人。然后低头猛扒自己那碗面,烫得直吸气也不停。

面汤的热气模糊了陈默的视线。他夹起那块肉,分成两半。一半放回阿满碗里,一半慢慢嚼着。卤汁的咸香在口腔里漫开,莫名让人眼眶发酸。

回去的路上经过废品站。陈默用上午赚的钱买了把旧二胡,琴筒上的蟒皮裂了道口子。阿满把轮椅停在院里的香椿树下,看他一瘸一拐地修琴。腰背护具在动作时硌出青紫的淤痕,但他没停下。

暮色四合时,嘶哑的琴声惊飞了屋檐下的麻雀。阿满坐在轮椅里,膝头摊着本捡来的旧画报。陈默拉的是《二泉映月》,走调得厉害,但足够让隔壁晾衣服的老太太停了动作,撩起围裙擦眼睛。

夜里下雨了。雨点打在铁皮屋顶上,像无数细小的鼓点。阿满突然从床上坐起来,光着脚就往门外冲。陈默抓住她手腕时,摸到满手冷汗。

“有人...“她喉咙里挤出气音,“在...窗外...“

陈默抄起二胡当棍子,拉开门。雨幕中,一个穿黑雨衣的身影正翻过墙头。那人听见动静回头,路灯照亮半张年轻的脸——是杨护士。她嘴角青紫,左眼肿得睁不开,怀里抱着个鼓鼓囊囊的塑料袋。

对视的瞬间,她像受惊的猫一样弓起背,塑料袋掉在地上,滚出几个药瓶和绷带。然后她转身翻过墙头,消失在雨夜里。

陈默捡起药瓶。标签上的字被雨水泡糊了,但还能认出“镇痛“和“维生素“。最新的一瓶生产日期是三天前。他站在雨里,直到阿满拽他衣角才回神。

第二天清晨,他们在门缝里发现一张对折的报纸。社会版头条印着《星辉集团涉黑案主犯伏法》,配图是法庭上一个戴手铐的背影。报纸边缘用红笔画了个小小的箭头,指向旁听席——有个穿深色西装的男人只露出半边肩膀,但陈默一眼就认出了那个轮廓。

他把报纸折好塞进炉膛。火苗窜起来时,阿满正在院里练习走路。她扶着香椿树,右脚迈得比昨天稳了些。绷带下隐约能看到脚踝的轮廓,不再像枯枝那样触目惊心。

三轮车的电瓶需要充电了。陈默推着车去巷口修车铺,老板叼着烟检查线路:“这型号不常见啊,得专用充电器。“他转身从柜台底下掏出个崭新的充电盒,“巧了,上周刚有人寄放一个。“

充电器的标签上印着某医疗器械公司的logo。陈默沉默地付了押金,余光瞥见柜台玻璃下压着张名片——陈志强三个字被烟灰盖住了大半。

回去时路过裁缝铺,阿满停在橱窗前。模特身上挂着件鹅黄色的连衣裙,裙摆绣着小雏菊。陈默想起五斗柜里那些童装,胃部又隐隐绞痛。

“想学?“他指了指店里正在踩缝纫机的老师傅。

阿满的眼睛亮了一瞬,又迅速暗下去。她摇头,但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轮椅扶手。

第二天一早,裁缝铺的赵师傅主动找上门来。这个缺了半截拇指的老头把缝纫机往三轮车上一架:“老李说你们要学手艺?“他看了眼阿满缠着绷带的脚踝,“坐着也能干。“

阿满的第一件作品是块手帕。歪歪扭扭的针脚像蚯蚓爬,但赵师傅竖起了拇指:“比我强!我学徒时扎得满手血。“他掏出个铁盒,“专用顶针,送你。“

盒底刻着“红星服装厂1983“——是陈默曾经工作过的地方。他摩挲着那个模糊的厂徽,喉咙发紧。赵师傅假装没看见他发红的眼眶,大声指导阿满怎么挽线头。

傍晚收摊时,阿满已经能缝直线了。她把手帕塞给陈默,上面歪歪扭扭地绣着两片叶子——像香椿树的新芽,也像三轮车扶手的剪影。

夜里陈默梦见秀云。她还是二十多年前的模样,站在服装厂门口,手里捧着热腾腾的饭盒。醒来时发现阿满蜷在床的另一侧,这次中间的空隙小了些。月光透过香椿树的枝叶,在蓝格子床单上投下摇曳的光斑。

清晨的集市比往日热闹。阿满的轮椅旁支起个小桌,摆着她缝的杯垫和围裙。粗糙的手艺反而引来主妇们的怜爱,有个大妈多给了五毛钱:“丫头,给我孙子的肚兜上绣个小老虎行不?“

陈默的三轮车也添了新货——赵师傅介绍的纽扣批发商,一包能赚两毛差价。中午阿满数钱时,硬币在她掌心叮当作响。陈默去买菜,回来发现她轮椅边多了个陶罐,里面插着几枝野菊。

“卖花婆婆给的。“阿满小声说。这是她这些天来说得最完整的一句话。

晚饭是土豆炖肉。陈默的厨艺比想象中好,阿满添了两次饭。洗碗时她突然指着窗台上的空罐头瓶,又指了指野菊。陈默往瓶里灌上水,看她小心翼翼地把花移进去。

夜里下雨,雨声掩盖了门轴的吱呀声。陈默醒来时,看见阿满坐在轮椅上,就着廊灯的光绣那块肚兜。黄线勾勒的老虎雏形憨态可掬,针脚比白天密了许多。

第二天老虎肚兜被隔壁大妈抢着买走,还预订了两件。赵师傅闻讯赶来,带来一捆碎布头:“练手用。“他看了眼阿满日渐灵活的脚踝,“下月市里有残疾人技能班,我报了你的名。“

陈默去邮局取汇款单——是服装厂补发的抚恤金,拖欠了二十多年。柜员递给他信封时,里面滑出张照片:年轻的陈默站在流水线前,胸前戴着大红花。照片背面用铅笔写着“劳模留念1985“。

回程路过电器行,橱窗里的电视机正播午间新闻。画面闪过法院台阶,陈志强的侧影一晃而过,西装革履,鬓角已见星白。陈默驻足片刻,转身买了台小收音机。

阿满给收音机缝了个布套,用的是赵师傅给的碎花布。傍晚他们坐在香椿树下听戏曲频道,二胡声混着咿咿呀呀的唱腔,惊飞了最后一波麻雀。

三轮车充满电了,嗡鸣声比往日轻快。陈默在车斗里铺了层绒布,专门放阿满的绣品。赵师傅说下周带她去布料市场认货,老李则神秘兮兮地塞了张纸条——是残联技能培训的补贴申请表。

“填这个。“老李挤挤眼,“有人打过招呼了。“

陈默把纸条折好放进铁盒,和那些零钱一起。盒底的红星厂徽在夕阳下泛着微光,像一粒将熄未熄的火星。

夜里阿满又梦见坠落。惊醒时发现陈默坐在床边,二胡搁在膝头。他没拉曲子,只是轻轻拨动琴弦,发出类似雨滴的声响。月光透过香椿树的缝隙,在地上画着斑驳的水痕。

清晨的阳光格外好。阿满自己拆了脚踝上的绷带,新生的皮肤泛着健康的粉色。她扶着香椿树站起来,没要轮椅,一步一步挪到三轮车旁。陈默拧动钥匙时,她突然伸手碰了碰调速旋钮——动作很轻,像触碰某种易碎的希望。

嗡鸣声惊起了屋檐下的鸽子。它们扑棱棱地飞过晾衣绳,飞过蓝色杂货铺的招牌,飞向更高远的天空。车斗里,阿满绣的老虎肚兜在晨风中轻轻摆动,金黄的丝线闪着细碎的光。

本书完

温馨提示:按 回车[Enter]键 返回书目,按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键 进入下一页,加入书签方便您下次继续阅读。
开启瀑布流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