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面我们讲过,张耳、陈馀二人为战国末期的儒生,早年私交甚好,两人一起在赵国活动,后因思想分歧而关系破裂。张耳因跟随项羽入关有功而被封为常山王。陈馀自认为与张耳同功,但仅被封侯,心中有怨气,于是向田荣借兵击败了张耳。张耳听从占星士甘公“汉定胜楚”之预言,转而投奔了刘邦。汉二年,刘邦派张耳辅助韩信重新夺回了赵国,汉四年,张耳被封赵王,跻身汉初异姓王之列。汉五年,张耳去世,其子张敖袭赵王位。张耳在位仅一年左右,没有赶上刘邦对异姓王的清算,然而张敖就没那么幸运,他被刘邦借“贯高弑君”事件被贬为侯,成为汉初唯一被处理却没治死罪的异姓诸侯王。
汉七年十二月,刘邦从白登还军到达平城,这里是赵王张敖的封国。张敖是鲁元公主的丈夫,所以刘邦与张敖既是君臣又是翁婿。张敖早晚亲自为刘邦送饭,表现的非常卑微有礼,而刘邦则是两腿张开坐在席子上骂张敖,态度非常怠慢。虽然《汉书》没有记载刘邦这种态度的原因,但我们可以合理推测,刘邦刚刚经历命悬一线的白登之围,还很有可能与匈奴达成了某种城下之盟,心情一定是极差的,于是就拿女婿张敖撒气。
赵国国相贯高和张午已年过六旬,他们都曾是张耳的门客,见此情景愤怒的说:“我们的大王太懦弱了!”贯高对张敖说:“天下豪杰并起,能者先称王,您对皇帝十分恭敬,而皇帝待您却甚为无礼,我请求替您杀了刘邦!”贯高言外之意是杀了刘邦,拥立张敖为皇帝。张敖咬破手指,歃血表忠,对贯高说:“你这么说是不对的。先王失国(这里指陈馀借田荣兵击败常山王张耳,张耳失败投汉),依赖皇帝才又得封赵国,福荫子孙,这一切都是皇上给的,请你不要再提此事。”
贯高等十几个人相互说:“这是我们不对。大王宽仁厚德,如今忍辱负重,我们自己去杀了刘邦,不要影响大王的名声。功成则归,失败就后果自负。”大家纷纷表示赞同。
第二年,刘邦经过东垣县,贯高等人将刺客埋伏于柏人县宿馆的墙壁中,并邀请刘邦到此留宿。刘邦准备留宿时,忽然心中感觉有些异样,于是就问身边人这是哪个县。左右回答说:柏人县。刘邦说:“柏人,这是受迫于人。”于是就没有留宿于此。
汉九年,贯高被仇家告发,于是刘邦下令将相关人等全部逮捕押解至长安,包括张敖,对于敢跟随赵王者,夷三族。而田叔、孟叔等十余人依旧无畏而往。到长安后,赵午等十几个人都争相要自杀,唯独贯高怒骂说道:“谁让你们自杀的?大王是无辜的,如今却一同被捕,如果你们死了,谁来证明大王的清白?”张敖与贯高等人被囚车押往长安。在监狱中,贯高对狱吏说:“这件事是我一个人干的,与赵王无关。”贯高受尽鞭笞、烧灼等各种酷刑,仍一言不发。吕后也劝刘邦为自己的女儿考虑,不该杀了张敖。刘邦大怒说:“如果张敖夺了天下,还少你一个女儿?”
廷尉向刘邦汇报了贯高的情况,刘邦竟然说贯高是壮士,还托人打探这个人的情况。中大夫泄公说:“我了解贯高,他是重义之人。”于是刘邦命泄公持节前往问话。贯高躺在竹床上,两人相谈如故。泄公问贯高张敖究竟是否参与了刺杀,贯高回答说:”人没有不爱父母妻子的,如今我犯的是夷三族的大罪,难道我会用赵王来换我的亲人们?赵王确实没有反心,是我们几个独自谋划的。”贯高一五一十的讲了事情的原委,泄公如实转告给了刘邦,于是刘邦就赦免了张敖。
同时,刘邦也很欣赏贯高的担当和忠诚,便命泄公前去赦免他。泄公对贯高说:“赵王已经释放,皇上很看重你,特派我来免你的罪。”贯高说:“我之所以苟活到今天,就是为了要证明大王的清白。如今大王已赦,我的任务也就完成了。且作为人臣,我已有弑君之名,哪还有颜面再服侍赵王!”说罢,贯高断颈自杀。
张敖获释后,被贬为宣平侯,赵国被转封给了刘邦的小儿子刘如意,完成了赵国权力的平稳过渡,也安抚了宠姬戚夫人。尽管张敖根本没有谋反之心,只是被下属连累而遭受了巨大的不公,但他对鲁元公主的态度却没发生任何改变。刘邦感动于张敖门客的忠勇,因此予以重,把他们都封为了各诸侯的相国或郡守。从刘邦的这个举动,更能看出他的“醉翁之意”,贯高的同僚都没有被他连累,反而是赵王张敖因此被贬。所以“贯高弑君”只是一个导火索,张敖最多也只需要负管理下属不利之责,而刘邦却想借此良机在政治上除掉赵他。至于赵王的幕僚们,毕竟也无法成势,当然可以唯才是举。这些人的子孙绵延至文景时期,都做到了二千石的高官。
随赵王入长安的田叔,被刘邦封为汉中守,并任职十余年。文帝初年,文帝向田叔求问天下之长者,田叔推荐了当年的同僚孟舒。此时的孟舒已经因为抵御匈奴不利而被罢免云中守。田叔对文帝说:“当年贯高谋反,先帝明诏,敢随赵王入长安者灭三族,孟舒冒死而为之,岂能知道自己后面会做云中守?楚汉对峙数年,士卒疲惫,而匈奴冒顿兵强马壮,孟舒自知兵困马乏,不忍下令,而士兵们却争相登城迎敌,就好像儿子替父征战一样。士兵死者数百人,难道是孟舒驱使的吗?是因为孟舒为长者之故!”文帝感叹:“贤哉孟舒!”并立刻下令复任其为云中守。
白登之围没有要了刘邦的命,但他对张敖的傲慢无礼却险些在多年后成为插在自己胸口的回旋镖。如果刘邦因自己的无礼而被贯高谋杀成功,这不但将成为历史的趣谈,还很有可能引发蝴蝶效应,剧烈的改变中国历史的走向。因为此时太子刘盈才十二岁,韩信刚刚被贬,韩王信谋反尚未平定,陈豨、彭越、黥布三个日后反叛的人都在,其他的开国功臣们也要刘邦才能驾驭得住。如果没有刘邦,还在婴儿期的汉朝,很有可能又将进入群雄并起的战乱时代。所以我们都应该学会控制好自己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