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厅内。
望着面前的左捕头以及立在他身后的两名捕快,余元心中闪过无数个念头。
原主是个老实本分的孩子,像是杀人全家,放火烧山这种事儿,是绝对不可能做的。
顶多也就是偷看寡妇洗澡。
如今官府上门,那必然和师父有关,可师父他老人家,虽说炼尸赶尸养尸,那也都是正当行为。
没犯什么事儿啊。
如此一想,也不觉得有何事,故而他取出四份运尸契,呈在左捕头眼前:“此为四份运尸契,还请过目……赶尸人家中有几具尸体,应该很合理吧。”
左捕头名叫左千奔,一个月前,才上任石林县捕头。
左千奔一手扶刀,面无表情的接下运尸契,随意地扫了一眼,又递还给余元,还算是客气:“知道我们为何上门吗?”
怎么都是这套说辞……余元摇了摇头:“还请左捕头解惑。”
左千奔也不废话,直截了当道:“昨夜,梁记工坊一名管事,被你师父炼制的尸工而杀,如今他们状告你师父心怀怨气,蓄意害人,你有何话说?”
所谓尸工,便是由尸匠将新死的尸体炼化,卖到工坊内做苦力。
能够做的,也都是些简单、机械性的劳动。
余元的师父也擅长此术,算是赶尸人的副业。此举虽显无德,但利润很高。
尤其对工坊而言,诸如拉磨、榨油、搬运等劳动,尸工比骡子好使,连草料钱都省了。
听左千奔说完,余元眉头紧锁。
从记忆中得知,此前师父曾为梁记工坊炼制尸工。
以师父对炼尸的造诣,应当不会失手,更别说行尸无外力介入的情况下,产生尸变,从而化作僵尸伤人。
更是绝无可能。
而此时那中年男人见余元沉默不语,以为做贼心虚,顿时叫嚷道:“左捕头还跟他废什么话,先拿下再说。”
左千奔斜眼看他,一脸不虞:“左某身为石林县县衙捕头,如何行事,无须梁总管赘言。”
余元看了这所谓梁总管一眼,对方也适时看来,四目相对,冷哼一声别过头去。
两家确有间隙。
此前师父与梁总管约好,三两银子炼制一具尸工,需炼制十具尸工。
对方付了十两银子的定钱,待师父炼制尸工交付后,先是言说要试工一个月,若无纰漏,再行结算。
岂料一个月之后,师父上门讨要,这位梁总管却又说,尸工行动迟缓,手脚笨拙。
原本该二十两银子的尾款,也只愿给十两银子。
而师父也不是善茬,只说到若一个月内尾款不结清,日后自以别法讨要。
余元也不管他,转头看向左千奔:“先师炼尸技艺精湛,在这石林县无人能出其右,必不会致使尸工化僵……或许是梁家缺德事儿干多了,惹到了别派能人异士,才有此役。”
“你放屁。我家老爷向来宅心仁厚,行善积德,乃是石林县有名的大善人……”
梁总管歌颂的话还未说完,左千奔便已挥手打断,而后又道:“可这尸工毕竟出自你师父之手,且两家确有怨由,若是就此了之,本捕头……很难办啊。”
难办?
我看你是不想办吧。
余元想了想说道:“有人败坏先师声誉,身为其徒,理应为其善后,不若请左捕头与梁总管带我一观那尸变的行尸,再做定论。”
他也想知道,究竟发生何事。
如若当真是旁人出手破法,无论出于何目的,那便是坏了江湖规矩,甚至会致使双方结仇。
余元不能不管。
砸了自家炼尸招牌不说,县衙怕也不会善罢甘休。
左千奔露出满意的神色:“与我的意见不谋而合,若此事真与你无关,本捕头自不会为难你,被左某踹坏的门,梁府也会赔偿于你……”
转而看向梁总管,淡淡道:“你应该没意见吧。”
梁总管当然有意见,门你踹的,凭什么我赔,但此刻却也不好多言,只得含糊应下。
几人匆匆前往梁记工坊,余元便在别院内,见到了那具尸变的行尸。
这具已然化作僵尸的行尸,已被梁记工坊内的下人,泼了黑狗血破煞,再无逞凶之能。
而此刻尚有三五名下人围在别院,各自端着一盆黑狗血,严阵以待,盯着另外九具推磨的行尸。
余元一见到这么多具尸体,差点没忍住脸上的笑,但能感受到,此刻所有人的目光,俱落在自己身上,他只得按部就班。
并未着急去查看那具僵尸,而是来到一具推磨行尸前,伸手掀开其衣领。
袒露出呈现黑青色的胸膛之上,插着一个杨木削制而成的木锥,上面刻画着一道控尸符。
这是控尸锥,属于控制行尸的一种手段。
“发现了什么?“左捕头凑过来一张大脸。
余元并未回话,想了想,伸手拔出木锥,那具行尸仿佛失去气力,直挺挺倒地。
将木锥凑到眼前查看,木锥上的控尸符,完好无损。
他又将木锥刺入行尸胸前。
“五行敕令,幽照玄冥,木灵附体,尸如人行。”
“起。”
那具倒地的行尸霍然起身,双手又抓住磨杆,推动石磨。
如此循环往复,接连查看九具行尸,控尸锥俱是完好。
余元放下心来。
君子不利于危墙,他可不想别院内,忽然发生尸变,把他自己陷入险境。
“那个被僵尸咬死的管事尸体呢,烧了没?”
左捕头在旁答道:“因为涉及命案,一般需查明后,再处理尸首,现下已转移至县衙停尸房存放。”
余元闻言眉头微皱,侧头看向左千奔:“被僵尸咬死之人,体内有残余尸气,稍有些阴煞之物冲撞,便会立时化作僵,左捕头身为公门中人,不明白这个道理?”
左千奔叹了一声:“左某又岂会不知,然而这管事夫人无论如何,也不肯答应火化,只说若是要将他男人尸体火化,那为人妻者,也只好共浴火海,左某无奈,便将尸体暂时放入县衙停尸房,以华盖官威震慑,驱散尸气。”
余元听他解释完,有些惊讶。
他如何也没想到,左捕头竟然会因此,将被僵尸啃咬过的尸体留下。
他可是见过,人都入土了,还要挖出来火化呢。
但此举体恤民心却是不假,但迂腐也真是迂腐。
既然左千奔已有安排,余元便不再过问,走向廊下的僵尸。
这具僵尸才刚刚化僵,才会被黑狗血破煞除去。
如若让他吸食足够鲜血,再拜月汲取月华,便有可能晋升为毛僵,那时黑狗血对它的作用,就极其微弱。
掀开其衣物,拔出控尸锥,凑近一看,顿时眉头一紧。
“不对。”
左捕头闻言,又凑了过来:“有何发现。”
他又从推磨行尸中,取出一枚控尸锥,两相对比,而后一同递给了左千奔。
“左捕头请看,这枚产生尸变的控尸锥,被换成了柳木制成,且与其它九枚控尸锥上的符箓全然不同,又经鲜血浸泡,才使得它有聚阴之能,从而由尸化僵。你们应该去调查调查,何人接触过此尸,换了这控尸锥。”
左千奔望着两枚控尸锥上挂着的不明液体,想了想,终究是没敢伸手,只把一双牛眼凑了过去,细细查看。
而梁总管一听,下意识便开口:“只有工坊内的公仆下人会在此别院活动……”
左千奔立刻吩咐身后的两名捕快,将工坊内所有活人,带来此处。
而梁管家后知后觉,又小声嘀咕:“说不定就是你师父包藏祸心,蓄意为之。”
余元眉头一挑,心里起了几分火气:“如若当真是师父心有怨气,暗中出手,你以为你能活到今日。”
此话余元倒是并未说假。
师父此前醉酒后提及,梁记工坊不尊重赶尸人技艺,终有一日会登门讨回,只是待到那时讨要的便是人命了。
闻听此言,梁总管面色一窒,心里也乱了起来。
他昨日夜里得知行尸化僵,咬死了别院管事,本以为是赶尸人技艺不精,可后来想到与赶尸人周立的怨仇,一番联想,心中也有些惧怕。
虽说周立已死,但他还有个徒弟。
万一他们心中记恨,实则冲着自己而来,哪有千日防贼一说。
因此寻来县衙左捕头,想要先行给赶尸人定罪,先抓起来再说。
心中如此一想,指着余元就喊:“分明就是你师父干的,还想推给别人,在这石林县除了你师父,还有谁会这控尸害人的手段。”
说着,他朝着左千奔一拱手,道:“左捕头,我家老爷不日便会返回石林县,他与县太爷可是关系匪浅,如若不能在老爷回府前了结此案,告到县太爷那儿去,恐怕……”
余元听完这话,心里却乐了。
心说你情商这么低,是怎么能坐到总管事这个位子的,难道是卖屁股来的吗。
很显然,左千奔并不是枉法不作为的捕头。
左千奔一听这话,果然是脸色大变,骂道:“他娘的!左某如何做事,用不着你多嘴。既然出了人命案子,本捕头自当查明,不冤枉良人,也绝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恶徒贼子。”
梁总管吃瘪闭嘴,在心中暗道,待老爷回府定要告这左千奔一状。
也在此时,两名捕快各自手持长刀,一前一后,带来了十多名工坊内的下人公仆。
“头儿,工坊内拢共十三人,包括一名厨子,都在此处。”
一名捕快向左千奔抱拳。
而后者见到余元的控尸手段后,已然对他信服:“能找出此人吗?”
余元扫了一眼站成一排的十多人,一般来说阴门中人炼制此等养尸赶尸秘法,由于常年接触尸体,受阴气尸气侵蚀,都会脸色虚白,尸气缠身。
他扫视了一眼众人:“劳烦各位,先洗把脸。”
众人不明所以,依言照做。
一桶水变得浑浊,但却并未染色。
余元又施符起尸,从他们身旁经过,众人噤若寒蝉,胆小些的屏息闭眼,不敢直视。
行尸未曾停留,代表也无尸气。
“不是他们。”余元又补充道:“但这也只能证明炼制此控尸锥的不是他们,或许是有人收了好处,代为插入控尸锥也未得知,这就需要左捕头明察了。”
左千奔点点头,沉声道:“从今日开始,你们任何人不得离开石林县……”
又看向余元,语气稍缓:“包括你在内,你的嫌疑同样没有解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