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只是短暂接触,余元也已知晓左捕头并非无良官吏,做不出摸鱼、诬陷良民的举措。
而他余元虽然炼尸养尸赶尸,却是大大的良民。
离开梁记工坊后,余元径直返回家中,替他看门的许掌柜见他平安回来,快步上前。
“小余师傅,发生了什么事儿,衙门的人怎么把你带走了。”
余元自幼父母双亡,便是在阴柳巷一带活动,今儿个帮这家跑腿送货,明儿帮那家拖地抹桌子,算得上吃百家饭长大。
老许掌柜见他手脚麻利,也曾想收他做学徒,做个棺材匠。但原主性格孤僻,对着谁都是一张死人脸,因此觉得他太凉薄,养不熟,故而作罢。
“没事,左捕头搞错了,就放我回来了。”
余元随意敷衍了一下,又多谢许掌柜替他看家,言说日后有机会,给他介绍生意,这便回到了屋内。
至于家中大门被踹坏,无法合上,他倒是不在乎。
赶尸人的家中,除了尸体,也没别的值钱物件,不值得三只手光顾。若真有偷盗赶尸人家中的行尸,那无疑是厕所打灯笼……
像是赶尸养尸秘法、驭尸铃引魂幡,他都是随身携带。
尤其那册记载了炼制不化骨的黑皮书,他更是贴身藏在裤裆,只待什么时候完全背下了,再一把火烧成灰烬。
正是此时,猪血与飞虫也送了过来。
余元从送货闲汉手中接过,又递出去十几枚铜板,算是跑腿费,便来到了停尸房。
停尸房内。
忙碌了一天的余元,开始着手炼制尸蛊虫。
从停尸房内的四具尸体上,分别掰下了三颗尸牙,共计十二颗投入那瓮猪血之中。
又将月经带浸泡进去。
余元摸出一只符笔,在自己掌心放了点血,滴入砚台,形成血墨,绘制尸蛊经中记载的沉阴符。
虽然是第一次绘制,但余元落笔瞬间,线条勾勒行云流水,无比丝滑,仿佛已然练习了数万次。
须弥之间,符成。
一道太阴真炁汇于指尖,激活符箓,沉阴符顿时燃起青绿色幽幽阴火。
余元顺势便将燃烧的符纸丢入瓦罐之中,瞬间,一股酸臭腐朽的气息,挠的一下就上来了。
顾不得扑面来的阴气,余元急忙将布袋口朝下塞入瓦罐内,隔空一掌将布袋中上百只飞虫,尽数震入瓦罐之中。
将罐口密封,让这些飞虫互相撕咬争斗,三天之后,便可得到尸蛊虫。
这些飞虫尽是些蚊蝇蠓蚜极为常见的飞虫,虽说即便炼制成尸蛊虫,常人一巴掌也能拍死,但接触之人也会尸毒入体,皮开肉烂,若不能得到及时救治,便会全身溃烂而死。
阴门人配阴邪手段,极为般配。
余元倒不嫌弃这门手段阴煞太重,只担心若是赶尸在外,碰上爱管闲事的正道人士,难免会被当做邪派妖人给斩了。
因此便在心中暗道,尸蛊虫但凡露面,必取人性命,不留活口。
……
深夜。
余元将驭尸铃铃舌固定,以免发出声音,又在腰间别着引魂幡,一把柴刀,套着兜头黑袍,悄悄摸出阴柳巷,朝着梁记工坊而去。
他白天见到工坊内的尸体,就已心头火热,这会儿夜深孤寂,实在心痒难耐。
白天时假借勘查之名,以双脚丈量土地,为的也是摸清里面的布局,以便夜深人静再探工坊。
施展开九罗元华太阴真经中的月隐术法,聚拢月华遮掩身形,轻易便避开了夜巡衙役,来到与工坊别院仅有一墙之隔的小巷。
余元抬头看了看,高墙约莫两丈多高,他轻轻一跃,双手攀上墙头,探头朝内看去。
清冷月色下,院落中九方石磨被行尸缓缓推动,将黄豆、大米等研磨成糊糊状。
而在廊下,除了两个看着是工坊伙计打扮的年轻人以外,尚有一名捕快守在此地。
只是他们对于余元的夜访,全无感知。
落地无声,余元快步走到廊下,当着廊下三人的面,伸手搭在那已然面目模糊的僵尸头上。
阴尸册浮现,记录生平死因。
这具僵尸名叫张二郎,孤儿出身,乃是张河县一名走街串巷的货郎。
那日,他挑着货担在梧桐树下歇脚,吆喝叫卖。
刘府千金刘玉娘的轿子从树旁经过,闻声掀开轿帘,先是瞧见了货郎模样俊俏,眼前一亮,再看见他货担上的胭脂水粉,便唤轿夫停下了轿……
这是两人第一次见面,梧桐树上的喜鹊叽叽喳喳,叫嚷着春天。
浴兰节那天,集市上热闹繁华,行人如织。
张二郎也没想到会再次遇上这位千金小姐。
而此刻,带着丫鬟偷跑出门的刘玉娘被人群撞散,不出意外的崴了脚,迷了路,翩翩裙摆染满了泥点子。
又累又饿,还找不到回家的路,她呜呜哭着,听到了熟悉的叫卖声。
“胭脂水粉,玩偶糕饼……”
货担里的糕饼填饱了刘玉娘的肚子,又发挥走街串巷练就的好口才,逗得原本惊慌失措的刘玉娘笑语嫣然。
将她送回刘府,张二郎独自回去的路上,想起穷书生与富千金的连环画,他的心忽地好似被什么东西攫住了。
往后数日,张二郎还在想,不知何时能再次相见。
刘玉娘的贴身丫鬟便来传信,今夜子时,从刘府狗洞钻入后院,就在后院花园相会。
他欣喜若狂,拿出过年才穿的新衣裳,于子时由狗洞钻入,果真见到了万花丛中的美娇娘。
两人的第三次见面,便已私定终身。
一穷二白的货郎与富贵人家的千金小姐,自然是门不当户不对。
见到女儿这一段时间越发怪异,刘老爷身为过来人,又如何看不出来。
再忠心的丫鬟,也扛不住老爷的皮鞭,几鞭子下去,丫鬟便全说了。
张二郎被刘府家丁上门打了个半死。
刘玉娘被禁足,三个膀大腰圆的老妈子,日夜守在门窗,即便出恭,那也是寸步不离。
要是就这样算了,那张二郎还能捡回一条命。
养伤就养了大半个月,刚刚能下地行走,他便弄了些迷魂烟,放倒了老妈子,又见到了刘玉娘。
坠入爱河的少年少女一合计,干脆私奔吧,找一个无人认识的地方,你耕田来我织布。
眼看就要跑到石林县内,搭上货船,顺着汉川汇入龙江,顺流南下进入蜀地,那便是海阔任鱼跃,天高任鸟飞。
刘府的管家却是带人追了上来,几棒子下去,便将张二郎打了个七窍流血,五脏俱裂,一命呜呼。
耕田织衣也终是空许约。
阴尸录最后,亦出现一行小字。
‘无权无钱,莫惹娇娘。摸尸获得铁肋铜头。’
余元算是发现了。
敢情这人死于何物,摸尸之后,就会得到何种奖励。
他倒是希望有一日,能碰上被剑仙于千里之外斩首的尸身。
而后他细细领会这铁肋铜头后发现,这居然是两门功夫。
有真本事在身的江湖耍把式,在人前耍铁尺排肋的手艺,那可是真拍,纯靠硬气功夫顶着。
而没本事的,看着拍的啪啪响,实际上都是拿铁尺的人手里有活,落到肚皮上就收住了力气。
而余元此刻得到的,那就是真功夫,几木棍打在他身上,非把你棍子震断了不可。
而所谓铜头,也是江湖上卖艺人惯耍的铜锤灌顶,头上顶着几块青砖,一锤砸下去,青砖破碎成数块,人脑袋不损分毫,头发丝都不掉一根。
旨在泄力二字。
铜锤落在头上的青砖上时,扎着的马步往下蹲,便将这力气,导入地下,泄了出去。
当然了,也得手持铜锤之人配合。
不然当真用蛮力往下砸,即便你再会泄力,那脑袋瓜也得开瓢。
余元得到的便是这转移劲道的手段,他倒是觉得有些像是姑苏慕容的斗转星移。
不过要真遇上一掌拍出去,能蹦出来几条金龙的萧峰,那他肯定是接不回去。
余元对这两门手段,还是颇为心喜,日后赶尸行走江湖,碰上摔沙包打木桩的凡人武夫,基本上算是立于不败之地。
再看朦胧月色下的九具行尸,就跟看见大肉包子一样,余元在月隐的遮掩下,再也不用憋笑,一张脸眉飞色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