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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备冷冷瞥了他一眼:

“尊使请回。转告袁公路,篡逆之贼,天人共戮!

刘备身为汉室宗亲,只知有汉天子,不知有‘仲家皇帝’!结盟之事,休要再提!送客!”

甲士应声上前,不由分说架起面如死灰、犹自叫嚷的韩胤及其随从,推搡出府衙大堂。

混乱中,陈洛敏锐地注意到,韩胤身后一名一直低眉顺眼的随从,在与陈登目光交错的一刹那,极其隐蔽地点了点头,随即迅速垂下眼帘。

陈登则面色如常,袖中的手指却微微蜷缩了一下。

喧嚣暂歇,玄圭被刘备严令简雍以秘匣封存,藏入库府重地。堂内只余心腹数人。

“守仁,”刘备疲惫地揉了揉眉心,目光却如炬火般投向陈洛,“此圭之祸,恐更甚于其利。藏圭之事,务须万全。”

“主公放心。”

陈洛拱手,肋下刺痛提醒着他局势的险恶,“青羽无影营,最擅此道。”

刘备点点头,目光又转向一直沉默的陈登:

“元龙,广陵乃我粮道咽喉,值此多事之秋,需得你多多费心。”

陈登深深一揖,声音平稳无波:“登,敢不尽心竭力,以报主公。”

他低垂的眼帘下,无人窥见那一闪而过的复杂光芒。

夜色如墨,吞噬了小沛城。

府衙后一处偏僻厢房内,白日里韩胤那名低调的随从,此刻已换了一身不起眼的青布短打,正对着烛火下一位端坐的身影低声禀报:

“…陈府君,袁公…伪帝有言,玄圭之事不成,实属意料之中。然刘备受困小沛,兵微将寡,绝非明主!

袁公知府君乃徐州柱石,心系桑梓,特命在下转告:若府君愿暗中襄助,献广陵以迎王师,则汝南太守之位,虚席以待!更有丹书铁券,保陈氏百年富贵!”

烛火跳跃,映照着陈登那张清癯儒雅的脸庞,一半在光中,一半在阴影里。他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袖中一枚温润的玉珏,久久不语。

淮水裹挟着上游未消的冰雪,在初春的月色下流淌。

月色惨白,如同久病初愈之人的脸,水声呜咽,时而低沉如老牛喘息,时而尖啸似妇人夜啼。

汝南境内,洛川水寨深藏于望不到边际的芦苇荡深处,死寂一片,灯火俱无。

唯有那些停泊在死水湾里的战船,黝黑的轮廓在惨淡月华的勾勒下若隐若现,如同蛰伏于暗夜沼泽中的巨兽,收敛着爪牙,只露出嶙峋的背脊。

“咳咳咳。”

一艘不起眼的乌篷小船,如同河面上一片滑落的枯叶,悄无声息地融入这片芦苇迷宫,滑向水寨最隐秘的深处。

船船舱内,仅一盏黄豆粒大小的油灯在简陋的灯台上摇曳不定,昏黄的光晕堪堪照亮方寸之地,光线在潮湿的舱壁和低矮的顶棚上投下巨大而扭曲的阴影。

这微弱的光亮,正映照着陈登那张清癯儒雅、此刻却凝重如水的面庞。

“嗯嗯,如此如此,霸业可图。”

他端坐如松,眉宇间不见波澜,但那双深邃的眼眸深处,却似有寒星在无声地碰撞、推演。

他对面,跪着白日里那名成功潜入小沛、化装成韩胤随从的青衣汉子。

此刻,他的额头紧贴冰冷的船板,身体因激动和后怕而微微发颤,声音压得极低,仿佛怕惊醒了舱外潜伏的猛兽:

“府君!袁术…伪帝使者韩胤,已返寿春。

伪帝闻玄圭被刘备扣留,虽未毁弃,然大怒!斥刘备不识抬举,更疑……”

青衣汉子喉结滚动,吞咽了一下,声音更沉,

“更疑府君您暗中作梗!然其称帝之心已如箭在弦上,淮南粮秣大半耗于登基仪仗与赏赐公卿,仓廪渐虚!

其心腹杨弘献计,言府君乃徐州柱石,根基深固,广陵富庶甲于江淮,”

他顿了顿,似乎在努力还原当时的对话,

“若得府君‘归顺’,非但可解粮秣燃眉之困,更可断刘备一臂,为日后兵进徐州铺平道路!故……故伪帝命杨弘亲书密信,许以…汝南太守之位,并…丹书铁券!

只求府君‘表露心迹’,献上广陵三月税赋粮草,以作‘投名之资’!伪帝拍案承诺,粮草一到寿春,即刻颁旨,授府君汝南太守印绶!”

陈登端坐不动,仿佛一尊浸在昏黄光影里的玉雕。

只有那只隐在宽大袍袖中的手,正无意识地、一遍遍地摩挲着袖中一枚温润的玉珏。

指腹划过玉石细腻微凉的表面,感受着那熟悉的沁骨寒意。船船舱内静得可怕,唯有灯芯燃烧时细微的“噼啪”声和舱外水波轻轻拍打船帮的轻响。

良久,他嘴角缓缓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那弧度里没有半分暖意,只有看穿一切的漠然与嘲讽。

他的声音平静无波,如同在谈论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五万斛粮草……呵,好大的胃口。杨弘信中,可曾约定交接地点、暗号?”

青衣汉子仿佛得了赦令,忙不迭地回答,语速加快了几分:

“约定后日寅时末,天色将明未明、雾气最浓之际,于淮水‘鬼见愁’弯道交割。

我方需悬挂三盏红灯于最高桅杆顶端,对方船队则击鼓三通为号。

船队由伪帝麾下大将桥蕤之侄桥明统领,率战船十艘,兵卒八百押运。”

他补充道,

“皆是披甲持戟的精锐。”

“桥蕤之侄?哼,袁公路倒也舍得下本钱,派个亲信来‘接应’。”

陈登低笑一声,那笑声在寂静狭小的船船舱里回荡,显得格外阴冷刺骨,如同寒风掠过冰窟,

“回复杨弘,便说…”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清晰而缓慢,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

“登,感念‘仲家皇帝’厚恩,袁公知遇之情,铭感五内。广陵粮草五万斛,必如期奉上!

只盼圣旨与印绶,莫要迟了。”他将“仲家皇帝”和“如期奉上”几个字咬得极重,其中蕴含的讽刺意味浓得化不开。

“诺!”

青衣汉子重重叩首,额头触碰船板发出沉闷的响声,随即像融入水中的墨滴,悄无声息地起身,倒退着融入舱外浓得化不开的夜色,再无一丝声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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