蹲坐在皮卡车斗里的穆拉德把头巾系紧,昨天刚下过一场暴雨,气温骤降,黎明前的风吹在脸上刺骨冰寒。
作为专业的劫匪、流寇、叛军,在西尔维娅的草原上,像他这样的人并不多。
因为大部分人活不到他这个年纪,尤其是这两年,草原上越来越乱,各大势力不断兼并又不断解体,和他一起长大的同龄人早已死伤殆尽。
可是他还不够老,至少还没老到足以统率一支车队的程度,穆拉德的命够硬,可是车队头领的命比他还硬。
穆拉德对现状并无不满,作为鹿王的直属部下,他们这支小队的待遇比那些随意收编的炮灰可要好太多了,他们一天吃两顿,也不用参与常规巡逻,只负责镇住场子,处理炮灰们对付不了的硬茬。
皮卡在土路上不断颠簸,穆拉德轻抚怀中的自动枪,半新的突击步枪涂成哑光黑,虽然有不少磕碰,却能看出使用者对它精心保养。
这可不是用水管和胶合木做的土枪,是巢都工厂里正儿八经生产的军用制式武器,和行星防御部队的大头兵是同款,威力比喷铁砂和铅丸的土枪大得多,精度和射程更是远胜。
最重要的,自动枪,顾名思义,它是自动的,不需要拉大栓,更不用慢吞吞地从枪口装填火药和子弹。
自动枪救过穆拉德不止一次,他信任手中的武器更甚于身边的所谓战友们。
车轮碾过一块大石头,板簧悬挂吸收了大部分冲击后,穆拉德仍然腾空而起,臀部结结实实砸在车斗地板上,一车人顿时舌绽莲花,问候起司机的诸位女性家属。
环视车斗,能被鹿王委以重任的好汉嘴上咒骂,据枪的姿势仍然很标准,枪口朝上,关闭保险,手指搭在扳机护环外,这让穆拉德心中安定了不少。
穆拉德一个同乡当年就是因为车上颠簸,同伴走火,一枪把半张脸都轰碎了,嚎了半天都没死,最后还是他亲手给了个痛快。
真是造孽,听团伙里的老人说,若是再往前几十年,这么小的男娃要留在帐子里守灶的,年景再差也不会被赶出去,要不是这天杀的世道,他们几个同部落的兄弟又怎么会流离失所,靠刀口舔血为生。
好在他熬过来了,现在轮到穆拉德在草原上作威作福了。
其他地方不好说,不过在营门山到金坛敖包之间,穆拉德所属的这支车队能横着走,牧群和商队遇上他们,无论打得哪家旗号,都要给车队让路。
凭什么?
穆拉德扭头看向身后那辆冒着黑烟的坦克。
当然是凭这个。
草原上,牧民谁都能欺负,庞大的牧群遇上开车的流寇,想跑跑不掉,想打打不过,唯有任人宰割,而丢掉牧群,意味着失去所有财产和生计,与死无异。
而流寇遇上扛过几年枪,能共同进退的逃兵乱军,哪怕双方用的家伙都一样,照样一触即溃。
毕竟流寇毫无纪律,也缺乏训练和指挥。
可是所有的纪律、训练和指挥,在坦克面前都会黯然失色,轻武器奈何不了它的装甲,坦克的多管激光却能撕碎任何一辆车。
如果那些溃散下来的乱军真能抱着炸药包去冲击坦克,那他们一开始就不会当逃兵。
穆拉德的小队凭借着这辆坦克,几乎在这片地区称王称霸。
除了前两天从附近经过的那个帝国卫队装甲团。
天晓得为啥会有那么多重型坦克突然跑到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就算把整片草原的牧群都抢走,都不够这一趟的油钱吧?
鹿王三令五申,绝对不准手下和行星防御部队发生冲突,更遑论是地位更加超然的帝国卫队。
可是一整支巡逻车队失踪,鹿王还是派出穆拉德小队来查看情况,如果真的是那帮蠢货和帝国卫队起了冲突,那就赶紧撤离。
如果只是其他同行就不用客气了,这儿可是鹿王的地盘,直接让坦克碾过去就行。
不要问土匪火并动用坦克会不会太牛刀杀鸡了,坦克就是用来牛刀杀鸡的,如果有谁觉得应该放着坦克不用,非要拿兄弟们的命去拼杀,那让丫自己去。
很快,皮卡摸黑开到了巡逻队失联的地区,接下来只需要确认那帮巡逻的喽啰是死是活。
根据以往的情况来看,多半是巡逻队遇到了肥羊,吃得满嘴流油,忘乎所以,甚至不记得回据点,正常人看到几十辆坦克还会往上冲吗?
总不能是这帮人撞上了什么看起来温良敦厚,人数稀少,实际上装备了重火力的硬茬吧,西尔维娅上有几个军头养得起那种精锐小队的,而且精锐小队来草原上干什么,抢羊粪蛋?
棉羊是不会屙羊粪蛋的,它们其实是一种植物,城里的老爷不会懂这些。
穆拉德从鼓鼓囊囊的弹药带里掏出块肉干,塞进那口参差不齐的黄牙间,随着一阵让腮帮子发酸的咀嚼,又干又涩的肉干被咽进喉咙,口感和直接啃木头没什么区别。
好在肠胃早已习惯了如此粗粝的食物,吃饱了才有力气打仗。
即便打不赢,肚子里垫着两口,逃命时也比队友跑得快。
皮卡停在泥泞的土路上,几辆翻倒在路边的车挡住了他们的去路,穆拉德看了眼来路上深深的车辙,以及冒黑烟的坦克,心中生出勇气,翻身跳下车,半旧的皮靴踩进泥浆里。
脑袋上扣着个铁盔的同伴也紧随其后,穆拉德赶紧撤开两步,避过溅起的泥水。
“干!”那个蠢货爆出粗口,“水渗进靴子了!”
穆拉德厌恶地扭过头去,上礼拜抢了一伙商队,这蠢货却嫌分到的新鞋尺码磨脚,直接扔了。
避让开一蹦一跳试图甩干水的同伴,穆拉德举起自动枪,机械瞄具指向几公里外那辆漆成军绿色的大车。
货运-8,不怎么常见的军民两用载具。
他眉头紧皱,能列装正规车辆的势力可不多啊,不过依照穆拉德的经验,货运-8过于笨重,作为军用卡车时不会单独出动。
摸不透对方的来历,让穆拉德一时不知如何判断威胁程度,总之谨慎些总没坏处,他决定先看看那些残骸。
失联的巡逻队有一辆改装过的装甲车,虽说比不上土坦克那般坚固,也不是寻常人能对付的,草原上没地方产大块的陶钢板,这种装甲车不是随随便便就能造出来的。
他不顾地上潮湿,趴在沾满水珠的草皮上,借着晨间雾气掩护,低姿匍匐到一辆改装车旁,小心翼翼接近残骸。
伸手摸向车门,轻轻打开,抽出小刀插入门缝,逐寸确认没有诡雷绊线,也没有人埋伏在车内,他才敢抬起头,仔细观察着这辆多处受损的车。
凑近之后,车身上有几个毫不起眼的小孔,只是每个孔都钻透了塑钢外壳,孔边缘有向外翻卷烧蚀的痕迹,应该是激光武器。
草原上鲜有激光武器,就连行星防御部队都不一定能用上激光枪,穆拉德的小队以前抢到过两把报废的激光卡宾枪,后来也都上缴了,被拆出电容器,拿来攒了门多管激光,现在就装在身后的坦克里。
要不是实在修不好,他也不至于把那种指哪打哪的神器交出去。
土坦克撕裂的载具,穆拉德倒是见识过不少,不过弹孔往往是个平滑的圆孔,威力嘛……
他拨开草丛,露出一排死尸,都被雨水泡得发白浮肿,穆拉德对尸体早已司空见惯,随手扯开一具尸体的衣领,胸膛上赫然是个碗口大小的贯穿伤口,周围的内脏全都被烧成了焦炭。
激光击中富含水分的血肉之后会烧出一个大洞,普通的激光最多也就是打断手脚,不会这般夸张,显然这是遭遇了某种更加强悍的激光武器。
看来不好对付啊,要不撤退?
穆拉德看向身后的同伴,两辆皮卡承载能力有限,能打的总共就带了不到二十人,虽然都是好手,可是他估算一下,正面强攻胜算并不大。
想了想,他作出决断。
小队独吞这块肥肉固然不错,可要是被噎死了,太不值当,还是喊援军吧。
贪心的狼都活不长,能活下来的,都懂得夹起尾巴。
“哇,哇——”
草丛中有什么东西叫唤了两声。
穆拉德下意识转过头,看到一只体格惊人的乌鸦腾空而起。
这类食腐动物名声历来不好,估计是被尸体引来的,大早上看到这么个晦气的东西,他顿感霉运当头,赶忙啐了两口。
振翅声刚刚隐去,穆拉德又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像是毒蛇在朝人吐信,如果不是四周寂静如墓地,他甚至会直接将其忽略。
是手榴弹引信燃烧的声音。
“卧倒!”
他边喊边把身体伏低,下巴刚埋进一蓬马齿苋,身后就传来一声闷响,弹片和冲击波将几丛针茅和野豌豆瞬间削去。
三四颗子弹从头顶咻地掠过,穆拉德心脏突突跳了两拍,才听到远处零星的开火声。
坏了,自己这是被伏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