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皇在上,神皇在上。”
穆拉德抱着脑袋不断祈祷,攒了几个月的虔诚都在瞬间显现出来,骤然遇袭,他并没有傻乎乎地眺望,而是遵循本能,躲在草丛后面。
倒不是他怂,而是刚刚手榴弹爆炸的声音很响,说明位置离他不远,他要先确认自己没被弹片击中,如果不幸中招了,贸然站起来很容易造成二次损伤。
四肢和躯干都没有疼痛感,他伸手摸了摸湿漉漉的腰间,凑到面前,并不是他最害怕的红色,便如蒙大赦,随手甩干手掌上的泥浆。
他匍匐到车辆残骸旁,慢慢直起上半身,探出半个头,对着远处那辆重型卡车竖起了大拇指。
先闭上右眼,再换成左眼,用跳眼法估算出距离,卡车大概在一千七百米外,在这距离上,小半截车身隐没在荒草和地平线下,只要他半蹲在地,被弹面积就只有脑袋和一小截上半身。
而且距离如此之远,不论是实弹武器还是激光,威力和精度都衰减得厉害,从头顶不断掠过的子弹毫无准头,对面只是在胡乱射击而已,实际上散布范围很大。
早上起的雾气越来越浓,激光武器在这个距离上根本没有杀伤力,不过相应的,他们的坦克主炮是多管激光,虽说得益于车载发电机,输出功率比激光卡宾枪强点,也没强到哪里去,同样派不上用场。
若是放在往常,大不了多等两个小时,云开雾散之后,仗着火力优势一边压制一边包抄,便能轻易击杀对方。
可是那辆车在动,虽然看起来出了点毛病,车速很慢,但要是再等等,他们把车修好了,可就不好追了。
求援?
鹿王虽是节制数千草原健儿的可汗,但他手上也就那么两三台传讯器,麾下的各个盟旗都不一定分得到一台,往来音讯全靠传令兵。
且不说一来一往要多久,援军真来了,他们还能分到多少油水?
听到燃气轮机的啸叫,穆拉德下意识看向身后,坦克驾驶员踩了一脚油门,履带直接碾过残骸,驾驶舱侧盖掀开,露出一张沾满油污的老脸:“老大说了,继续前进!”
穆拉德不得不提高嗓音:“我们在后面跟着!”
“不行!”驾驶员吼了回来,“车里看不见路,你的人往前面去探探!要是坦克翻坑里!责任你可担不起!”
土坦克可比全队人加起来都值钱,哪怕带来的老手死上一半,只要坦克还能用,回头照样能把队伍拉起来,反之坦克要是有个好歹,哪怕只是瘫在了半路上,想要重新拖回去都得大费周章。
穆拉德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对同样趴在旁边的同伴喊:“来两个人,到前面去。”
同伴立马反呛回来:“你丫怎么不去前面!装什么大尾巴狼!”
“威风什么呢!真以为自个是什么大人物了?”
除了稳坐坦克里的五十夫长之外,坐皮卡的枪手都是大头兵,彼此之间都是平等的,谁也指挥不动谁。
正常人都不愿意当出头鸟,因为站在前面是真的会第一个吃子弹。
队列立刻陷入混乱,坦克驾驶员刹停在原地,怒骂道:“吵什么吵,所有人都去前面探路!你,还有你,把伐木枪架到皮卡上去,在旁边跟着。”
他随便点了两个人,被选中的幸运儿如蒙大赦,飞也似地跑向皮卡,把车斗里的伐木枪架到驾驶室顶。
皮卡一左一右前出,速度有意放缓,把步行的士兵夹在中间,驱赶到前面去,并不只是提供火力支援,还是督战队。
重伐木枪是重机枪在第四十一个千年的别称,发射的全威力步枪弹甚至能威胁到一些轻型装甲载具,不过它们都太重了,几乎无法作为单兵武器,即使架在皮卡车上,射击时也难以稳定枪身。
幸运儿们哪里顾得上这些,都是刚替补进来的菜鸟,端起枪对着两公里外的目标扫射,一时间枪声震耳欲聋,好不热闹。
胡乱扫射注定只是浪费弹药,一连串弹壳拉出烟迹,从抛壳口叮叮当当洒落,子弹却不知飞到什么地方去了,唯一的效果仅仅是用枪声给自己人壮胆,恐吓被追猎的目标而已。
穆拉德本想喝止,不过仔细想想,刚刚这帮牲口说得也没错,他又不是什么大人物,为啥要替小队考虑什么节约弹药的破事。
倒也不用太担心,要是真遇上强敌,开皮卡的跑起来比谁都快,哪里顾得上什么督战。
两条散兵线一前一后,沿着土路两侧展开,彼此间左右相距五六米,队列宽度只有不到六十米,全都伏低身子,半蹲着向前摸索。
在一两公里外,人体仅仅是不起眼的小点,只要往高草里一躲,根本不可能从远处发现,唯一显眼的坦克倒是接连挨了好几颗子弹,可是除了擦破点漆之外,什么都没留下。
于是两辆皮卡成了被重点照顾的目标,挡风玻璃被崩出好几个洞,司机说什么都不肯再往前了,方向盘一打,就躲进路边低凹处,任由枪手伏在驾驶室上,用伐木枪有一枪没一枪和目标对射。
车不比人,车要难搞多了,要去城里用牧群和王座币换,车子本就不便宜,战争时期更是贵到叫人咋舌。
所以司机大可以借口“保全车辆”,躲在后面消极避战。
人就不值钱了,每年开春,草原上无数帐篷里会生出成千上万个崽子,他们吃上几年奶,再吃上几年肉,又是一条能打汉子。
所以不值钱的人不能停下,必须在草地里一脚深一脚浅地朝前推进,要是胆敢停下,重伐木枪就会朝他们脚边开两枪,温馨提示一下。
尽管心有怨气,所有人都在相同的处境下,谁生谁死皆是帝皇的旨意,至于那两个负责重伐木的家伙,按照小队的惯例,战后会被兄弟们饱以老拳,分战利品时也要排在最后——如果没被揍昏过去的话。
穆拉德举起自动枪,透过机械瞄具的缺口,向那辆军车打出一串长点射,对面枪声顿歇,火力暂时被压制住了,十几号人趁机向前跃进。
随着一次次交替掩护,距离迅速拉近,很快就接近到八百米内,有个眼力强的看到那辆车的轮子正在慢慢转动,排气管往外喷吐着黑烟,轮子深陷在泥里,慢得像乌龟,兴奋得直跳:“看清了!上面满满当当全是箱子,兄弟们!攻上去今晚人人喝酒吃肉!”
人群顿时爆发出欢呼,脚下加速,卯足了劲往前冲,边冲锋边端着枪胡乱开火,那辆车上的人似乎也被这气势吓到了,再也不敢探出头还击。
就在所有人都沉浸在丰收的喜悦中时,后方突然传来惊天巨响。
穆拉德扭过头,只见一团火球正在缓缓熄灭,坦克已经原地趴窝了。
完了!
所有人心中都生出同样的念头。
穆拉德心中剧震:“怎么回事,怎么会被人摸到坦克旁的?”
他们已经在坦克前面展开搜索了,如果有人躲在附近,根本不可能不被发现,更遑论从散兵线里渗透进来了。
两侧站在皮卡上的伐木枪手视野更加开阔,位置也更高,唯一的盲区只有坦克后面,可是除非那个人的眼睛长在天上,不然绝对无法从正面绕过来,从正后方接近坦克。
现在想什么都晚了。
随着坦克被击毁,随着几声滋滋的低鸣,左侧的皮卡被十几道激光射成了筛子,枪手惨叫着一头栽下车。
他还没反应过来,更加密集的高能激光将身边之人挨个放倒,眼看着即将扫射到自己,穆拉德直接就地滚翻,将将捡回条命。
仰面朝天的穆拉德看到天空一暗,巨大的渡鸦从他头上飞过,渡鸦眼里似乎还泛着红光。
他有一个大胆的猜想。
大胆的猜想还没想完,铁球破空而来,直接砸在穆拉德头上。
那是颗手榴弹。
穆拉德下意识伸手拍开手榴弹,手榴弹刚飞出去两米,就直接爆炸了,那声巨响便是穆拉德昏迷前最后听到的声音。
“一个,两个,三个……”
等他悠悠转醒时,身边有人在点数。
穆拉德下意识地挣扎着起身,却惊觉自己被捆得结结实实。
那只渡鸦踩着他的胸口,念出了最后的数字:“十八,最后一个。”
尤理控制的渡鸦虽然无法携带反坦克手榴弹去空袭,但好歹是审判庭的侦查平台,在渡鸦的引导下,雷穆斯悄悄绕开这支小队的警戒范围,潜伏到了他们侧面。
渡鸦叼着一颗手榴弹虽然飞不动,好歹还能步行,穆拉德的小队再怎么谨慎,也不可能在意一只不起眼的鸟,任由它在近距离拉开插销,引爆手榴弹。
骤然遇袭,这帮乌合之众被迫提前展开进攻,仓促间他们当然不可能搞什么分兵,留出预备队,只能闹哄哄地挤成一团,即使左右两翼各配备了一辆皮卡,对于拥有空中视野的渡鸦来说,也是漏洞百出。
于是在渡鸦的空中引导下,雷穆斯轻而易举就把热熔炸弹黏在了坦克屁股上。
随着坦克被击毁,剩下小猫两三只,不过是砧板上的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