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死了吗？
你咋还活着？
你想干什么？
尤理把三个毫无意义的问题咽进肚子。
他赶紧溯源了声音的来历，所幸声音并不是出现在他脑海里，而是经由渡鸦编码后再经由蓝牙协议转发给石碑。
换言之，对方并没有发现尤理的本体，倒是让尤理松了口气。
其实被发现又能如何，尤理现在的状态即便想跪下求饶都做不到啊。
案板上的肉听着霍霍磨刀声，反倒没了紧张感：“阁下是？”
“鄙人德米特里，恶魔审判庭的审判官。”
尤理一怔。
怎么是恶魔庭的，我还以为你是异端庭的。
审判庭内分立数十个修会，其中最大的三个，分别是恶魔审判庭、异形审判庭和异端审判庭。
俗话说得好，世界上只有两种审判官，已经被腐化的审判官，和正在被腐化的审判官。
审判官经常接触世界的黑暗面，而且总是面临常规方法无法解决的困境，就很容易搞“曲线救国”的歪门邪路，于是恶魔庭里招恶魔，异形庭里养异形，异端庭里出异端。
其中异端庭天天和各色魔怔人打交道，接触各种歪理邪说，是最容易出异端的，但恶魔审判庭也不遑多让。
恶魔庭研究恶魔，驱逐恶魔，时不时还要召唤点恶魔实操一下，日久岁长被混沌力量腐蚀是大概率事件，差不多算职业病了。
总的来说，审判庭不同修会，各有各的疯法。
“幸会，在下是……神鸦。”
尤理现场编了个名字，这年头哪有实名上网的，不都得套马甲么？
德米特里心领神会：“神鸦，这么说来，朋友是那位的人？”
“我不是，我没有，你别瞎说。”
尤理矢口否认。
现在的年轻人怎么动不动就脑补一连串有的没的，我自称神鸦是因为我现在的形象是个三眼渡鸦，如果附身的是条智能獒犬，就自称神犬了。
德米特里自以为猜中，笑声中带有一丝神秘：“了然。”
不过被猜错身份总好过见光死，尤理也懒得指正：“现在可不是猜谜的时候，你可有后手？”
德米特里迟疑一瞬，才讪讪道：“后手……不大管用。”
“你说的后手，不会是指隐藏自己的灵能者身份，想要在近距离用攻击法术给雷尼斯一个惊喜吧？”
“那倒不是。”德米特里也不打算隐瞒，“我是打算躯体死亡后，直接占据雷尼斯的身体。”
成功了吗？
这问题也不用问，当然没有成功，要是成功了，“雷尼斯”早就鸣金收兵，带着左手倒右手的战利品撤退了。
尤理揶揄道：“不是占据不了，而是不敢占据，对吧。”
德米特里声音有些发虚：“我们修习预言系灵能的人，直觉往往都很准确，我预感如果真的抢夺他的躯体，将是这辈子作出的最错误的决定。”
尤理知道他肯定还有底牌，打算继续诈上一诈：“阁下接下来有何打算？”
德米特里大义凛然：“愿赌服输，慷慨赴死。”
第四十一个千年的人类帝国，社会观念和尤理所在的前文明迥异，颇有春秋战国时代的视死如归之风，不论锦衣玉食的王侯将相还是引车卖浆的贩夫走卒，多是慷慨悲歌之士，说要死就真的不会苟活。
何况干脆利落的死亡比起各种求死不得的下场来说，算是相当不错了，隔壁灵族整个种族都被下了降头，全族不得好死。
延寿续命的办法，尤理倒是知道几种，不过德米特里的身体都摸不着头脑了，现在不过是一缕残魂，仗着灵能者的特权在物理宇宙中苟延片刻，再过会儿就会被亚空间吞没。
如果运气好的话，能在灵魂落入黑暗诸神手中之前灰飞烟灭。
“你还剩多少时间？”
苟延残喘也是分情况的，比方说要是残喘个三百年，弥留时间比大清的国运还长，这不叫死了，这叫尸解成仙了。
而这样的“神仙”实际上并不少见，尤理就塑造过好几个。
德米特里也不瞒着：“五分钟。”
“不错，很多人都坚持不了那么久的。”尤理暗忖，“我是说平板支撑，你在想什么。”
渡鸦伸出爪子，挠了挠脑袋，作冥思苦想状，磨蹭了片刻才道：“你这个心灵感应能力是传心系的吧，那是不是也能给雷尼斯传话？”
某块石碑实际上对灵能的设定相当熟悉，这个问题的答案当然是可以，但尤理问的不是“能不能”，而是“愿不愿意”。
平白无故的，德米特里为啥要帮他。
德米特里：“朋友，你的意思是……”
渡鸦很是拟人地摊开翅膀：“虽说阁下和这处镇子肯定是没救了，不过你那三个养子，我倒是能拉上一把。”
德米特里可不信：“你让他们披着盔甲继续浑水摸鱼？可装得也不像啊，雷尼斯的手下怎么可能漏过他们。”
“那如果雷尼斯不在了呢？”
“……什么？你能杀他？”
“能杀早杀了。”尤理没好气道，由于某位策划的灵机一动，雷尼斯的根脚来头很大，可不好对付，“但我有办法把他引走，而且是立马就走，短时间内不会回来。”
“真的吗我不信。”
德米特里只当他在胡言乱语，雷尼斯心思缜密，既然突袭了这处据点，自然是布置好了一切，不把镇子彻底夷平绝不会罢休。
尤理也懒得解释：“想让你的儿子们活命，就照我的话做！你也不想让他们死在这里吧？”
德米特里闻言不再说话，而是回以沉默。
见事情有起色，渡鸦缩起脖子，把身形隐藏在屋脊后：“你给雷尼斯传话，就问他……‘你的额头痒吗？’”
初闻此言，德米特里不明所以，但审判官博闻强识，立刻猜到了什么。
帝国的大敌是混沌，审判庭最初就是为了防备混沌才设立的，而混沌极易侵蚀人心，像隐匿性极强的烈性传染病，稍有不慎，整个星球都会被混沌邪教轻易颠覆。
怎么办？只有杀！
确认沾染混沌的要杀，疑似沾染混沌的也要杀，不仅本人要杀，所有接触过的亲朋好友也要杀。
即便如此，依然杀之不尽，因为混沌邪教徒很擅长隐藏自己，绝大多数沾染混沌的人外表和常人一般无二。
为了在帝国的镇压下相互识别，混沌信徒们会在身上隐秘处烙上八角星圣印，通常来说，圣印会篆刻在前额颅骨上，被皮肤所覆盖，如果不是同为毁灭之力的奴仆相互生出感应，几乎无法被觉察。
如果有人敢一拳把雷尼斯揍趴下，拿刀子揭开他的脸，也能在大审判官的额头看到深入眉骨的混沌八芒星。
雷尼斯想尽各种办法，都没法把这道印记去掉，只能遮盖一二。
理论上，如果德米特里不是想着“我要用牛逼的超能力挡下这些子弹”，而是“老子就算中枪也要撕烂你的脸”，那么刚刚多半已经翻盘了，除了少数几个心腹之外，雷尼斯的大部分侍僧根本不知道自己主子身上有混沌腐蚀。
而帝国官方相当鼓励大义灭亲，侍僧在手刃自己堕落的审判官主人后，其他审判官会很乐于举荐这位深明大义的壮士，让他加入审判庭，取代原先的主人。
“竟有这等事情，我得告知我的密会。”
尤理赶忙阻止：“没用，你们手上更骇人听闻的证据也有不少吧？可有一样管用的？”
笑话，举报？整个星区都是他们的人，向谁举报？难道去神圣泰拉告御状吗？
见德米特里还是下不定决心，尤理又蛊惑道：“首先，我绝不是什么混沌的走狗，其次，你也没得选，哪怕你和雷尼斯双输，也好过他单赢，对不对？”
人是非理性的，哪怕尤理真的是什么恶魔伪装的，妄图引诱他铸成大错，现在也不管不了那么多了，尤其是看到雷尼斯那小人得志的嘴脸，德米特里很难再保持什么理智，顾全什么大局。
雷尼斯仍然站在女武神运输机的舱门口，聆听无线电中属下汇报着一项项进度，击毙的叛徒，缴获的物资，每一笔都是不世功勋，值得大书特书。
耳畔突然生出幻听：“你的额头痒吗？”
原本眯着的眼睛猛地睁开，雷尼斯环顾四周，随后死死看向露台上德米特里的尸体。
声音又问了一遍：“你的额头痒吗？”
雷尼斯丢下数据板，用左手捂住上半截脸，面带惊惧，退入运输机深处的阴影，他按下舱壁上的机内通话器：“快，快起飞！”
女武神驾驶员不敢质疑大审判官的决定：“大人，要飞去哪？”
雷尼斯从咬紧的牙缝中挤出回答：“回座舰！”
站在犀牛装甲车旁的光头见女武神不打招呼就载着自己主子飞走了，疑窦丛生，掏出通讯器正要发问，却收到雷尼斯留给他的短讯：“收尾工作你全权处理。”
光头壮汉也不知雷尼斯又发了什么疯，可他也不敢问，与其触怒喜怒无常的上司，不如趁机过把独当一面的瘾。
他昂起下巴，正要对身边的风暴兵发号施令，却突然全身一震。
三眼渡鸦从屋檐上探出半个头，它看得分明，目送女武神升入云霄后，光头壮汉的眼神由原先的痞气，变得云淡风轻，神秘莫测。
德米特里这小子，果然不肯老老实实去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