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眼渡鸦终究只是辅助单位,一双飞在高空的眼睛。
眼睛是不需要知道太多东西的。
至少在德米特里主动告知之前,尤理都不知道镇子北边的林子里还有一个整装待发的装甲团。
要是之前一拍脑门往北边走,恐怕刚进树林,就会迎头撞上几十辆黎曼鲁斯坦克。
德米特里扭动脖颈,舒展肢体,努力适应着这具新身体。
待到灵体瞒过躯壳,身心两相契合,方继续在手中的数据板上指指点点,随后向渡鸦发来新的灵能通讯。
“这个装甲团还是特意从隔壁巢都世界上换防过来的,对本地估计不太熟。”
尤理不置可否的嗯了一声。
既然需要专门调动,说明行星当地没有能轻易动用的装甲部队。
附近有巢都世界,并且能给驻扎的常备军列装黎曼鲁斯重型坦克。
这个德米特里绝对没表面上那么简单,雷尼斯居然要出动坦克来镇压。
大概是职业病发作,尤理从一句话里分析出了许多隐藏信息,要是玩家愿意解读NPC的对话和地上的小纸片,而不是直接点跳过按钮,他的工作也不用那么痛苦了。
渡鸦振翅,落到那辆犀牛的车顶,脚爪攀住车长指挥塔:“阁下也是深藏不露,原本是不是打算潜藏在哪个风暴兵的身体里再溜出去?”
光头左右环视,装作观察环境,同时用灵能在渡鸦脑中低语:“那些风暴忠嗣军和帝国卫队事后会有专人点验,挨个扫脑,哪那么容易蒙混过去。”
尤理替他想了个招:“你可以先藏在随便哪个人的脑子里,等到有人检查完了,你再附身他们。”
光头忍不住勾起嘴角,继续发送通讯:“审判庭又不是星港的安检。再者我死后只能占据一次身体,传心学派并不是我的……”
尤理无情地打断了德米特里:“像你这样有灵能天赋的审判官,支配、覆写、傀儡大师都是必学的灵能,你可别说自己天资愚钝,贪图享乐,在学会这几个灵能之前,就匆匆在灵能经院提前结业了。”
除了星际战士战团内部的智库馆,星语庭在神圣泰拉设立的灵能经院几乎是帝国唯一合法的灵能者培训机构,这个组织神秘非常,普通公民不要说知道它的存在了,就连星语庭是个什么东西都不一定知道。
而尤理能念出它的高哥特语名称,再加上几个灵能的术语,是在暗示德米特里,不要和他耍小聪明。
审判官全都是人中龙凤,不至于连这样明显的潜台词都读不懂吧。
这家伙死得有些蹊跷,既然宣称自己专精预言系能力,总不能真的因为预知了死期和死法,便任由仇敌一枪把自己崩了吧。
玩弄预言的人都是普通又自信,左眼跳财,合该如此,右眼跳灾,封建迷信,在占卜出未来的片段后,如果不称心意,会想方设法改变未来。
当然在大部分故事里,占卜家反复横跳,费尽心思,最后让自己死于那些“想方设法”,并且死法在字面上完全契合预言的内容。
那么你的想方设法呢,总得垂死挣扎一下吧。
除非,现在就是你挣扎的结果,谶纬学中曾有过典故,说北魏时有过“荧惑入北斗,天子下殿走”的谚语,当时梁武帝为了避开预言,就特意光着脚在大殿外跑了一圈,强行顺应天意。
尤理分析了一下,有这么几个可能性:
1.死的其实是替身,德米特里的本体躲在地堡里看戏。
2.德米特里准备了复活用的肉身,帝国掌握了成熟的克隆技术,对于强大的灵能者而言,换一具肉身并不是难事。
3.德米特里实际上是一名极其罕见的永生者,肉身与精神永恒不灭,尤理以连中三张彩票的概率撞到大奖了。
4.德米特里……
像是看出了尤理的疑问,德米特里赶紧解释道:“朋友,我当然是死透了,虚假的死亡不可能瞒过雷尼斯,他拥有全星区最杰出的预言师,可不会被拙劣的伪装欺骗。”
渡鸦怪笑道:“原来如此,以身入局,先生大义。就是不知道谋的是什么局?”
德米特里是不太想说的,不过眼下不说也不行了,这神秘的渡鸦知道得不少,恐怕自己的小动作一目了然:“为了一个预言。”
“什么预言?”
“墓碑由鲜血浇灌,种子将生长为擘天的大树。”
你是不是想说“擎天”的大树?
尤理晃了晃渡鸦脑袋:“能用人话解释下吗?”
“我在十几年前挖到一块石碑,根据对预言和占卜的解读,只要用足量的鲜血和死亡来献祭,它就会回馈足以撼动星河的力量。”
某块据说能撼动星河的石碑沉默了。
原来我有这本事?
我怎么不知道啊?
是不是有资本做局,动了我的金手指?
尤理用鸟爪挠了挠鸟头:“你想拿撼动星河的力量来做什么?”
德米特里附身的光头神情凛然:“每个审判官的手段或许不同,但我们加入审判庭之后,余生便有且只有一个目标:遵从帝皇的旨意,守护人类帝国。对全体人类有利的力量,我有义务将其释放出来,即使牺牲我和我的追随者的一切,也值得如此。”
尤理肃然起敬,虽然他很少给慈善事业捐款,也从不参加公益活动,却不妨碍他尊重这些舍生取义之人,尤其是把身家性命都牺牲掉,毁家纾难的壮士,更是发自真心的敬重。
不过身为策划,他很清楚这个操蛋的世界观里并不存在改变人类命运的东西,所有的礼物背后都有其代价,看似诱人的宝藏全都是诱饵,许愿机全是受诅咒的猴爪。
毕竟故事按照“最后王子和公主们幸福快乐地包了饺子”来写的话,文案组的年终奖和加薪找谁落实啊?
德米特里猝然一把抓住渡鸦,威逼恐吓,面目狰狞:“风暴将至,它将会撕碎帝国的愚昧与黑暗,为人类书写崭新的光明篇章,我不管你是谁,无论是我的敌人,抑或是朋友,都阻挡不了注定发生之事。把那三个孩子护送走,未来人类的史书将不吝对你的赞美。”
尤理回应了亡魂那灼灼如磷火的目光:“阁下的说法有一些小小的错误,容我指正一下。”
渡鸦从光头手中挣脱,振翅高飞:“我!即是风暴!”
几分钟后,审判庭涂装的犀牛停在附近的巷子口,光头审判官走下车,命令犀牛继续往前开,随后一人一鸟,独自进了巷子。
拐了个弯之后,审判官对空无一人的死胡同低声道:“出来吧,是我。”
既然空无一人,当然不会有什么回应。
审判官继续道:“敏捷的棕色狐狸跳过了懒狗。”
胡同的一块地砖被人从下面推开,随后罗穆路斯的脑袋小心翼翼钻出来。
他很是疑惑地看着光头:“老师?”
这句话是德米特里教授三兄弟高哥特语时,用来背诵字母的速记短语,其他人不可能知道这句短语。
光头本想上前,想了想,还是停在原地,他尴尬一笑:“为师换了具替身。”
渡鸦通过传心通讯悄悄问:“你怎么不走近点?”
德米特里黯然道:“我怕看清了儿子们,我就舍不得死了。”
渡鸦一时说不出话来,总不能说您安心上路,您的三个孩子就交给我。
交给我什么,我自己都是块丧失基本生活能力的石头。
德米特里又继续传音,声音带着哭腔:“不单是放不下心,我还担心这具肉身沾上他们的气味,引来怀疑。”
哭腔肯定是装的,尤理知道审判官没有心软之辈,无非是给他打感情牌。
又对了几句只有他们父子才知道的内部梗,罗穆路斯才从地下爬出来。
光头审判官踌躇片刻,继续交代:“为师马上要出一趟远门,许久都不会回来。”
随后他从肩头一把揪下三眼渡鸦,摆在地面上,指着渡鸦道:“这是你们神鸦师叔。”
尤理歪过脑袋,原来高哥特语里还有“师叔”这种说法的吗?
德米特里道:“强敌当前,镇子里是待不了了,你们师叔会带你们往星球的其他地方逃,往后你们三兄弟一切都听从师叔的吩咐,为师……为师会尽快回来。”
罗穆路斯脸上看不出悲喜,要么他成熟到学会隐藏心情,要么他愚钝到根本听不出德米特里的弦外之音。
渡鸦挑了个空洞的合成音,口吐人言:“你好像一点都不悲伤。”
罗穆路斯微微摇头:“现在没有时间悲伤,神鸦叔叔。”
三眼渡鸦心中一惊。
我靠,如此心性,加之无父无母,授业的养父还是世外高人,此儿……有男主之姿啊。
可惜在第四十一个千年的粪坑,越是有男主之姿,死得就越惨。
德米特里又问:“你那两个弟弟呢?”
审判官的长子对地洞低语:“雷穆斯,拉穆,上来,是老师。”
“来向老师告别。”
尤理还是第一次近距离观察三兄弟,三人皆是黑发黑眼,英俊不凡,像是古希腊神庙中的大理石雕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