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夜刺骨，伍思涯在迷宫般的棚户区深巷中亡命奔逃，身后徐婆婆那间破败棚屋方向传来的粗暴声响和短暂咒骂，如同冰冷的锥子，狠狠扎在他心上。又一条鲜活而坚韧的生命，为了守护沉重的真相，可能已悄然熄灭于这无边黑暗。
他不敢停下，甚至不敢回头，只能将悲愤与无力化作奔跑的力量，肺叶如同破风箱般剧烈抽痛，冷空气割着喉咙。怀中的《唐诗三百首》和那片焦黑的残纸，此刻重得几乎要将他压垮，又烫得仿佛要灼穿他的胸膛。
“基石”项目！“青龙”权限！父亲、李工、徐婆婆的儿子……无数被牺牲的沉默者！真相的轮廓终于狰狞浮现，其黑暗与沉重，远超他最初的想象。
现在，所有的希望，都系于一人之身——郑明远教授。
他必须尽快赶到大学城，找到郑教授！将“基石”的真相，将父亲和林默用生命守护的证据，交到他的手上！
但身后的追兵绝不会给他喘息之机。他能感觉到，无形的网正在收紧。棚户区的骚动很快会引来更彻底的搜查。他必须争分夺秒。
他不再试图完全隐藏踪迹，而是利用对城市边缘地带的熟悉，以最快的速度、最出其不意的路线，向着大学城方向迂回前进。翻越废弃的铁道线，穿过凌晨开始忙碌的批发市场后院，蹚过漂浮着冰碴的污水河……他像一个不知疲倦的幽灵，在都市的阴影缝隙中疯狂穿梭。
天光微亮时，他终于远远看到了大学城那片熟悉的建筑轮廓。清晨的薄雾笼罩着校园，显得宁静而祥和，与他这一路的惊心动魄格格不入。
但他知道，这片学术圣地之下，同样暗流汹涌。郑教授此刻是否安全？他的通讯是否已被监控？他的办公室周围，是否有眼睛在盯着？
伍思涯在大学城外围一处僻静的街心公园停下，找了个公厕，用冰冷刺骨的自来水胡乱洗了把脸，尽量拍掉身上的污渍，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像一个刚从地狱爬出来的逃亡者。他整理了一下那件破旧却还算厚实的棉袄，将围巾裹好，遮住大半张脸。
他需要找一个绝对安全的方式，联系上郑教授。
他想起父亲以前带他来大学时，偶尔会去教职工宿舍区附近一个很小的、由退休老教师夫妇经营的书报亭。那里不仅卖书报，还兼着代收快递、寄存小件物品，许多老教授都喜欢在那里闲聊、下棋。
那里，或许是一个不易被注意到的信息传递节点。
伍思涯压低帽檐，快步走向记忆中的那个书报亭。还好，它还在。开门的是那位熟悉的老太太，正慢悠悠地将杂志摆上架。
伍思涯走过去，压低声音，对老太太道：“阿姨，麻烦您，我想给历史系的郑明远教授送点东西。”
老太太抬起头，推了推老花镜，打量了他一下——一个穿着破旧、面容疲惫的年轻人，眼神却异常清亮急切。
“郑教授啊？他好像这几天没过来。”老太太慢条斯理地说，“你放这儿也行，等他来了我给他。”
“东西很重要，也很急。”伍思涯语气恳切，他从怀里掏出那本《唐诗三百首》——他早已将那片焦黑残纸夹回书中原处——和那枚“打火机”U盘，用一张旧报纸迅速包好，“阿姨，能不能麻烦您……现在就给他家里打个电话？就说……就说一个姓伍的学生，有他以前借的旧书和资料要还给他，非常紧急。”
他故意强调了“姓伍”和“非常紧急”。
老太太看着他焦急的神情，又看了看那个被仔细包好的小包裹，似乎明白了什么，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与同情。在这大学城里待久了，她见过太多风浪和隐晦的请求。
她叹了口气，点点头：“行吧，你等着，我打个电话问问。”
她颤巍巍地走到亭子里那部老式电话机旁，拨了一个号码。伍思涯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紧张地听着。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通。老太太对着话筒低声说了几句。
“……对，一个年轻人，姓伍……说还书，很急……”
“……样子？挺瘦，穿着旧棉袄……看着挺累……”
“……好，好，我知道了。”
老太太放下电话，对伍思涯道：“郑教授说知道了。他让你把东西放在我这里，他一会儿派人来取。”
伍思涯的心猛地一沉！派人来取？郑教授为什么不肯亲自来？甚至不肯让他送去？是出于谨慎，还是……情况有变？他不敢相信任何人！
“阿姨！”伍思涯急道，“我必须亲手交给郑教授！这关乎……关乎很多人的性命！求您再打个电话，告诉他，我必须见他！就在这儿等！否则……否则东西我不能留下！”
他的语气近乎绝望，眼神里的决绝让老太太动容。她犹豫了一下，似乎权衡着风险，最终还是再次拿起电话。
这一次，通话时间更短。老太太放下电话，脸色有些复杂，低声道：“他说……让你去老图书馆三楼，西侧楼梯拐角那个废弃的报刊阅览室。他在那儿等你。让你……小心。”
老图书馆？废弃阅览室？伍思涯心中疑窦丛生，但这是唯一的机会。他郑重地向老太太道谢，将那个小包裹紧紧攥在手里，转身快步离开。
大学校园里，学生们抱着书本匆匆而行，讨论着课堂和论文，洋溢着青春的活力与相对的安宁。伍思涯穿行其间，却觉得自己像个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孤魂，周身裹挟着血腥与阴谋的气息。
老图书馆是一栋有年头的苏式建筑，平时人流较少，西侧更是偏僻。他警惕地观察着四周，确认没有可疑人员跟踪后，才闪身进入，沿着昏暗老旧的楼梯向上爬。
三楼西侧楼梯拐角，果然有一个房间门牌模糊的阅览室，门虚掩着。他推开门，里面灰尘弥漫，书架歪倒，废弃的报纸期刊堆积如山，空气中散发着纸张霉变的味道。
一个清瘦的身影，正背对着门口，站在窗边，望着窗外。
正是郑明远教授。
听到动静，郑教授缓缓转过身。他看起来比之前苍老了许多，脸上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和忧虑，但眼神依旧锐利而清澈。
“你来了。”他看着伍思涯，声音低沉，“东西带来了？”
伍思涯关上门，走上前，将那个用报纸包着的小包裹递过去，声音沙哑：“郑教授，这是我父亲……和林默同志，用命换来的东西。是关于‘基石’项目和‘青龙’的真相！”
郑教授接过包裹的手微微颤抖了一下。他没有立刻打开，而是深深地看着伍思涯，眼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悲痛、赞赏、还有深深的担忧。
“老伍的事情……我都知道了。”他声音沉痛，“是我没用，没能阻止……”他摇了摇头，没有说下去，而是小心翼翼地揭开报纸。
当看到那本《唐诗三百首》和夹在其中的焦黑残纸时，他的眼眶瞬间红了。他颤抖着手指抚过那熟悉的笔迹，良久，才深吸一口气，拿起那个U盘。
“徐婆婆……”伍思涯哽噎着补充道，“她也……可能出事了。她让我告诉您，‘基石’是坟墓，是很多人坟墓……‘青龙’是当年推动和掩盖项目的核心权限……”
“我知道……我早就怀疑……”郑教授闭上眼，痛苦地喃喃道，“当年那个项目强行上马，我就觉得不对劲……后来接连出事，封存消息……老伍他们一直暗中调查，我就知道迟早……”他猛地睁开眼，眼神变得无比坚定，“但现在不是悲伤的时候！东西既然到了这里，就必须让它发挥作用！”
他快速将U盘插入随身带来的一个经过安全处理的笔记本电脑，打开。屏幕上迅速闪过复杂的解码程序界面。
“我联系了几位信得过的、在国内外都有影响力的老同事和学生，”郑教授语速飞快，一边操作一边说，“还有一些……有良知的记者。证据一旦确认，我们会通过所有可能的渠道， simultaneously（同时）发布出去！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他的眼中闪烁着破釜沉舟的光芒：“玉石俱焚，那就俱焚！看看这把火，最后烧掉的到底是谁！”
就在这时，郑教授的电脑屏幕突然弹出一个红色的警告框！
“不好！”郑教授脸色骤变，“有最高权限在尝试远程锁定和清除我的设备！他们发现我了！”
他猛地拔掉U盘，合上电脑：“这里不能呆了！我们必须立刻……”
话音未落！
阅览室老旧的门被人从外面一脚狠狠踹开！木屑飞溅！
几个穿着黑色作战服、戴着面罩、装备精良的“清洁工”冲了进来！枪口冷冷地指向他们！
“不许动！举起手来！”
为首一人厉声喝道，目光扫过郑教授手中的电脑和U盘，带着冰冷的杀意。
完了！还是被找到了！对方的速度和权限，快得可怕！
伍思涯和郑教授的心瞬间沉入谷底。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砰！砰！”
窗外突然传来两声清脆的枪响！子弹精准地打在冲在最前面两个“清洁工”的脚前地面上，溅起一串火星！
“有狙击手！找掩护！”黑衣人们顿时一阵骚乱，迅速寻找掩体，枪口转向窗外！
几乎是同时，阅览室另一侧通往内部书库的、原本被锁死的暗门，被人从外面猛地撞开！
一个身影闪电般冲了进来！是那个灰色的男人！他手中一把加装了消音器的手枪喷射出致命的火焰！
噗噗噗！
瞬间点射！动作快如鬼魅！两名还没来得及找到掩体的“清洁工”应声倒地！
“走这边！”灰色男人对着伍思涯和郑教授低吼一声，火力持续压制着剩下的敌人！
郑教授反应极快，一把拉起还在发愣的伍思涯，抓起电脑和U盘，猫着腰冲向那扇暗门！
“拦住他们！”剩下的“清洁工”头目怒吼着试图还击，却被窗外狙击手和灰色男人的交叉火力死死压住，根本无法抬头！
伍思涯和郑教授跌跌撞撞地冲进黑暗的书库。灰色男人且战且退，最后一个闪身进来，猛地将暗门关上，并从内部用一根铁棍卡死！
门外传来疯狂的撞门声和枪声，但厚重的防火门一时难以攻破。
“这边！跟我来！”灰色男人毫不停留，语气急促，带着他们在布满灰尘、书架林立的巨大书库中快速穿行。他对这里的地形似乎极为熟悉。
“你是谁？”伍思涯忍不住再次问道。
灰色男人没有回头，只是冷冷道：“‘磐石’。负责最后一道防线。你们的动作太快，打乱了原有计划，逼得我们不得不出手。”
磐石！又一个代号！果然是“老兵”更深层的守护力量！
他们很快从书库另一个隐蔽的出口离开了老图书馆，一辆看似普通的厢式货车已经等在楼下小巷。
“上车！”灰色男人拉开车门。
郑教授和伍思涯迅速钻入车内。灰色男人也跳上副驾驶，对司机低吼：“去三号安全点！快！”
货车猛地冲了出去，汇入清晨的车流。
车内，郑教授抱着电脑和U盘，脸色苍白，却眼神灼灼。伍思涯惊魂未定，大口喘着气。
“证据……必须立刻发出去！”郑教授急切地道，“他们已经开始全面清剿了！”
“网络发布渠道已被高度监控和干扰。”“磐石”的声音依旧冰冷，“我们需要物理扩散节点。”
他拿出一个类似移动硬盘的小巧设备，接驳在郑教授的电脑上：“这是‘星火’设备，内置强穿透性短波发射器和数据碎片化加密中继程序。只要找到一个足够高的地方启动，它能将核心数据加密压缩后，自动寻找并激活城市里所有预设的、处于休眠状态的接收点——可能是某个不起眼的网吧主机，某个老人的收音机，甚至是一个被废弃的广告牌控制器……通过无数个微小的节点，像病毒一样扩散出去，无法彻底阻断！”
“就像……星星之火？”伍思涯喃喃道。
“对。燎原之势，始于微末。”“磐石”看了一眼车窗外逐渐苏醒的城市，“我们需要一个发射点。大学里的通讯塔是首选，但肯定被重点看守了。”
伍思涯忽然想起一个地方！一个他曾经拾荒时无数次经过、足够高、又足够不起眼的地方！
“我知道一个地方！”他脱口而出，“城北的废弃气象观测站！那里的铁塔还在！”
“磐石”目光一闪，快速在车载平板上查询了一下，点点头：“可以！位置理想，环境复杂，易于撤离！就去那里！”
货车立刻改变方向，朝着城北疾驰。
车窗外，城市的高楼大厦飞速后退。阳光普照，却仿佛照不进这辆车内弥漫的紧张与决绝。
一场与时间赛跑、与强大对手争夺舆论制高点的终极战役，即将在那座废弃的铁塔上打响。
星火能否燎原，就在此一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