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期无梦之重逢 第63章 苔痕今犹在

作者:莲梅玄明 分类:都市 更新时间:2025-11-04 07:51: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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档案馆阅览室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伍思涯坐在规定的座位上,指尖还残留着触摸老赵档案袋时那粗糙而冰冷的质感,以及那扑面而来的、跨越半个世纪的悲怆。小刘平静无波的目光像一层薄冰,覆盖在刚才那场小小的越界之上,无声地划下界限。

“您还需要查阅其他资料吗?”小刘的声音打破沉寂,公式化地问道。

伍思涯摇了摇头,喉咙发紧,说不出话。他需要的不是更多档案,他需要时间消化这沉重得几乎要将他压垮的真相。

小刘似乎也不意外,做了个请的手势:“那今天的查阅就到这里吧。我送您回房间。”

再次穿过那寂静而漫长的走廊,伍思涯感觉每一步都踩在历史的尘埃上,发出无声的叹息。回到那间狭小的软禁室,房门在身后轻轻合上,落锁声依旧清晰。他靠在门板上,闭上眼,老赵那张穿着旧军装、眼神清澈的照片,与沈阿婆临终前执着寻找的模样,交替浮现,最终重叠成一场令人心碎的无缘重逢。

还有父亲。那个在技术报告上挥斥方遒的年轻身影,与后来书房里佝偻沉默的背影,割裂得如此彻底。项目下马后的“文史办学习”,那被红笔划掉的思想动态记录……父亲的沉默里,究竟藏着怎样的激流险滩?

他疲惫地坐到床边,下意识地再次拿出那本红色语录本。这一次,当他冰凉的指尖拂过光洁的塑料封皮时,那之前微弱模糊的精神印记,似乎变得清晰了一些。冰层依旧寒冷彻骨,但其下那丝焦灼的蠕动,却更加真切,仿佛困兽的喘息。

是因为他窥见了父亲过往的一角,与这印记产生了某种共鸣吗?

他尝试着更深入地去感知,去捕捉。不再是破碎的画面,而是一种更弥漫的情绪氛围——一种巨大的、无处诉说的委屈与不甘,一种被硬生生折断翅膀、禁锢于方寸之间的痛苦,一种对自身价值的强烈怀疑与对某种信念近乎偏执的、不肯放手的坚守……种种极端矛盾的情绪疯狂地交织、撕扯,最终被一种更强大的力量强行压下,压成一片死寂的、表面平滑的冰原。

这冰原之下,是沸腾的岩浆。

伍思涯猛地缩回手,心脏抽紧,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他从未如此清晰地感知到一个人内心如此剧烈而痛苦的挣扎。这就是父亲吗?那个他眼中冷漠、逃避、甚至有些懦弱的男人,内心竟然经历过这样的地狱?

为什么?到底发生了什么?

傍晚,送餐的依旧是那个面无表情的中年女人。餐食依旧标准,沉默依旧。但伍思涯食不知味。

夜里,他辗转反侧。老赵的悲剧,父亲的挣扎,像两座大山压在他的胸口。他感觉自己正站在一个巨大的、幽深的洞口,脚下是无数被尘埃掩埋的往事,吹出的风冰冷而刺骨,却带着一种致命的吸引力,引诱他深入。

第二天,王同志没有出现。小刘准时来带他去阅览室,依旧划定那片“非密”区域,然后守在门口。

伍思涯没有再试图越界。他坐在那里,目光扫过眼前那些已翻阅过的、关于父亲那个夭折项目的卷宗,心思却早已飞远。他知道,关键的答案绝不会放在这些可以让他看到的“非密”文件里。

他的目光无意识地落在阅览室那扇对着天井的、布满雨痕的窗户上。窗台是老旧的水磨石,边缘有些破损,缝隙里,竟然也生长着一小簇极其微小的、嫩绿的苔藓。

苔痕阶绿……

他忽然想起在张大爷那废品小院的墙角,也见过这样一抹倔强的绿色。生命总是在最不可能的地方,寻找到缝隙,顽强地证明着自己的存在。

就像老赵,就像沈阿婆,就像父亲……还有他自己。

一个念头如同电光石火般闪过他的脑海!

他不能再去冒险翻阅禁区的档案,但他或许可以……询问?小刘显然不会回答任何超纲的问题。但这里有别人——那些零星分布在阅览室远处、埋头于故纸堆中的老人。他们或许是这里的退休返聘人员,或许是长年在此的研究者,他们是这座档案馆活的历史字典!

这同样冒险,但比起擅自翻阅,或许更不易直接触怒看守者。

他深吸一口气,站起身,假装活动筋骨,向着离他最近的一位正在小心翼翼修复一本古旧线装书的老人走去。老人戴着老花镜和白手套,动作轻柔得仿佛在抚摸婴儿的皮肤。

伍思涯的心跳加速,他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像是纯粹的好奇:“老先生,打扰一下。请问……您对七八十年代省里一些下马的工业项目有了解吗?比如……一些机械或者化工类的?”

老人抬起头,从老花镜上方打量了他一下,眼神有些浑浊,却带着学者特有的审视:“那么多项目,哪个说得清哦。都是过去的事了,查档案嘛。”语气平淡,带着一丝被打扰的不耐。

“哦,谢谢。”伍思涯有些失望,但不甘心,又状似无意地补充了一句,声音压低了些,“我好像听家里长辈提过一个,带头人好像……姓伍?挺可惜的。”

“姓伍?”老人的动作顿了一下,推了推老花镜,似乎努力在记忆里搜索着,“搞技术的……姓伍的……好像是有那么一个……挺傲气的小伙子,后来……”他摇了摇头,似乎想起了什么,但又讳莫如深,“后来就没声息了。唉,那时候的事,谁说得清呢。”

虽然仍是语焉不详,但“傲气的小伙子”这个描述,与伍思涯在档案中看到的父亲形象隐隐吻合!而且老人那声叹息和回避的态度,显然知道更多内情!

“那他后来……”伍思涯忍不住追问。

老人却立刻摆了摆手,低下头继续忙活手里的线装书,明显不愿再多谈:“不晓得,不晓得咯。都是陈年往事了,不提也罢,不提也罢。”

线索似乎又断了。但伍思涯敏锐地感觉到,老人不是不知道,而是不愿说、不敢说。

他道了声谢,退回自己的座位,心绪更加纷乱。连一个档案馆里的老人都对此讳莫如深,父亲当年遭遇的,绝不仅仅是简单的项目失败。

就在这时,阅览室门口传来一阵轻微的骚动。小刘立刻站了起来,态度变得恭敬。

伍思涯抬头望去,只见王同志陪着一个老人走了进来。那老人拄着拐杖,身材清瘦,穿着朴素的中山装,满头银发梳得一丝不苟,脸上布满了深刻的皱纹,但腰板却挺得笔直,眼神锐利如鹰,缓缓扫过阅览室。

伍思涯的心猛地一跳!这位老人的气度,与他那天夜里惊鸿一瞥看到的、与王同志无声对峙的父亲,有着某种惊人的相似!那是一种经历过真正风浪、沉淀下巨大权威和气场的感觉。

王同志低声对老人介绍着什么,老人的目光随即落在了伍思涯身上。那目光并不严厉,却带着一种穿透性的审视,仿佛能一眼看进他的灵魂深处。伍思涯下意识地站直了身体,感到一种无形的压力。

老人并没有走过来,只是对王同志微微颔首,便拄着拐杖,走向阅览室最里面一个独立的、看起来更高级的查阅区。王同志紧随其后。

经过伍思涯身边时,王同志极快地、几乎不易察觉地对他使了个眼色,目光扫过他刚才试图与之交谈的那位修复古籍的老人。

伍思涯瞬间明白了!这位突然到来的、气度不凡的老人,或许才是关键!王同志是在提醒他,或者说,是在给他创造一个机会?

他的心脏再次狂跳起来。机会稍纵即逝。

他看着那位银发老人在独立查阅区坐下,王同志陪在一旁。他深吸一口气,攥紧了拳头,鼓起此生最大的勇气,迈步走了过去。

小刘想阻拦,但看到王同志微微摇头的动作,又停了下来,只是紧张地注视着。

伍思涯走到独立查阅区的入口,距离那银发老人几步之遥停下。老人正在戴白手套,准备翻阅一份档案,似乎并未注意到他的靠近。

“老……老先生,”伍思涯的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干涩发颤,“冒昧打扰您。我……我想向您打听一个人。”

银发老人动作未停,头也没抬,声音平和却自带威压:“年轻人,这里的规矩,是不打扰他人工作。”

“我知道,对不起。”伍思涯坚持着,他知道这是唯一的机会,“我要打听的人,叫伍鸿祯。他曾经参与过‘七九·四’项目组。您……您认识他吗?”

“伍鸿祯”三个字和“七九·四项目”说出口的瞬间,阅览室里的空气仿佛骤然降温!

正在戴手套的银发老人动作猛地顿住了。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头,那双锐利如鹰的眼睛第一次真正地、聚焦地看向伍思涯,目光深处仿佛有寒冰碎裂,又仿佛有尘封的火山在瞬间苏醒,爆发出极其复杂难辨的光芒——震惊,审视,追忆,以及一丝难以掩饰的……痛惜?

就连旁边的王同志,身体也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下。

老人没有说话,只是那样看着伍思涯,目光如同实质,一寸寸地扫过他的脸庞,仿佛要透过他的皮相,看清他骨子里的血脉渊源。

漫长的、令人窒息的几秒钟沉默。

老人终于缓缓开口,声音低沉沙哑,却带着一种金石般的质感,每一个字都清晰地敲打在寂静的空气里:“你……是鸿祯的什么人?”

伍思涯感到喉咙发紧,他迎着那洞穿一切的目光,艰难地回答:“我……我是他儿子。”

“儿子……”老人重复了一遍,目光依旧死死盯着他,那其中的复杂情绪翻涌得更加剧烈。他似乎在伍思涯的脸上寻找着故人的影子,又似乎在确认着什么。

良久,他眼中的锐利光芒渐渐收敛,重新沉淀为深不见底的幽潭,只是那潭水仿佛被投入了巨石,波澜虽平,余韵未消。他轻轻叹了口气,那叹息声沉重得仿佛承载了数十年的光阴重量。

“像……真像他年轻的时候……”老人喃喃自语般说了一句,然后目光转向王同志,语气恢复了之前的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带他过来吧。”

说完,他不再看伍思涯,低下头,继续戴好那只白手套,仿佛刚才那石破天惊的对话从未发生。但他微微颤抖的指尖,却泄露了内心的不平静。

王同志明显松了口气,对伍思涯低声道:“跟我来。”

伍思涯如同梦游般,跟着王同志走出阅览室,留下小刘和一室沉寂的档案。他知道,那扇通往父辈最深秘密的门,终于被他叩开了一道缝隙。

门后,是更沉重的往事,还是终于能照进冰封深渊的一缕微光?

苔痕今犹在,故纸重霾深。

而他,正一步步走向那迷雾的核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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