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口那辆黑色轿车如同一个沉默而坚硬的甲壳虫,其散发出的冰冷气息与周遭破败的环境格格不入。林默站在车旁,路灯初亮,昏黄的光线勾勒出她略显紧绷的侧脸。她的提议,与其说是商量,不如说是一种近乎命令的紧急避险方案。
伍思涯推着那辆被踹凹了一块挡板的板车,站在自家那扇单薄的木门前,沉默了良久。寒风卷着地上的废纸屑,打着旋儿,发出窸窣的声响,更衬得这巷弄的死寂。黑皮离去时那阴毒的眼神,如同淬了冰的针,还扎在空气里。
他知道林默是对的。留下,无异于坐以待毙。黑皮今日吃了瘪,只会更加记恨,下一次的“玩笑”,绝不会再是踹一脚板车那么简单。更何况,还有那不知来历、手段莫测的调查员在暗处窥伺。
可他又能去哪里?天地之大,似乎并无他一介拾荒者的容身之所。这间冬冷夏热、四处漏风的小屋,再破败,也是他仅有的、能称之为“窝”的地方。那床下并排放着的两个箱子——父亲的,和赵建国的——是他与这个世界仅有的、沉重的连接。
“我……”他张了张嘴,声音有些沙哑,“没地方可去。”
林默似乎早就料到他会这么说,立刻接口,语速很快:“我在城东老城区有一个工作室,以前租下来写稿用的,很旧,也很偏僻,但基本设施还有。平时几乎不去,空着也是空着。你可以暂时去那里避一避。”
她顿了顿,看着伍思涯脸上显而易见的抗拒,补充道:“不是白给你住。算是……你提供线索的报酬,或者,替我看着那地方,免得久了没人气,坏了东西。”她找了一个听起来不那么像“施舍”的理由,尽管依旧牵强。
伍思涯抬眼看向她。逆着光,看不清她眼中的具体情绪,只能感受到那份不容置疑的坚决。他想起硬盘里那些冰冷的词汇,想起赵建国那沉甸甸的汇款单,想起调查员那张毫无表情的脸。个人的这点微不足道的尊严与坚持,在可能席卷而来的巨大危险面前,显得如此可笑而脆弱。
他最终,极其缓慢地,点了一下头。喉咙里像是堵了什么东西,咽不下去,也吐不出来。
“好。”林默似乎松了口气,语气也放缓了些,“事不宜迟,现在就走。能带的东西带上,其他的,以后再说。”
伍思涯转身,推开了那扇木门。屋内比外面更暗,更冷清。他没有多少东西可收拾。几件洗得发白的旧衣服,那只军用水壶,墙角的铁皮盒子,以及床下的两个木箱。至于那些平日攒下的、零零碎碎的废品家当,此刻都成了累赘,带不走,也不必带了。
他的动作很慢,每拿起一样东西,都仿佛有千钧重。铁皮盒子里的每一件小物件,都牵连着一段他人的悲欢。父亲的木箱里,是那个男人沉默半生的精神世界。赵建国的皮箱,则是一个沉重的、尚未解开的谜团。
林默没有催他,只是靠在门框上,默默地看着他将那些在她看来或许是“破烂”的东西,一样样仔细地、几乎带着一种仪式感地归拢好。
最终,他只收拾出了一个不大的、鼓鼓囊囊的编织袋,里面主要是那两个箱子和铁皮盒。至于铺盖卷和那些日常用具,都只能舍弃了。
“就这些?”林默有些意外。
“嗯。”伍思涯将编织袋拎起来,挎在肩上。水壶和铁皮盒子他坚持自己拿着。
锁上门的那一刻,伍思涯最后回头看了一眼这小屋。昏暗,潮湿,却承载了他离开学校后所有的挣扎与隐秘。这一走,再回来不知是何光景,或许,再也回不来了。
板车也只能留在原地。林默的车后备箱不大,勉强塞进了那个编织袋。伍思涯坐进副驾驶,车内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类似消毒水的清新剂味道,与他身上带来的灰尘气息形成了鲜明对比。他有些局促,尽量缩着身子,避免碰到车内任何看起来干净昂贵的地方。
车子发动,驶离了这条他熟悉无比的巷子。窗外,熟悉的街景飞速倒退,那些他每日用脚步丈量的垃圾桶、电线杆、小店招牌,一一掠过,最终模糊成一片混沌的光影。
两人一路无话。林默专注地开着车,眉头微蹙,似乎在思考着什么。伍思涯则偏头看着窗外,城市璀璨的霓虹如同流动的星河,却照不进他此刻沉郁的心底。他像一个被连根拔起的浮萍,被迫离开熟悉的泥塘,漂向未知的水域。
车子最终驶入了一片看起来颇有年头的居民区。楼房都不高,墙壁上爬满了斑驳的水渍和岁月痕迹,楼道口堆放着不少杂物。林默停在一栋楼的侧面,这里有一个独立的、带着一个小院子的平房,院墙低矮,铁门锈蚀。
“就是这里。”林默熄了火,拿出钥匙,“以前是个街道小厂的仓库,后来我租下来改了一下,隔成了里外间,外面可以当工作间,里面能住人。平时就放些旧资料和杂物。”
她打开院门的锁,推开时发出吱呀一声涩响。小院里荒草丛生,角落里堆着些破损的花盆和砖石。平房的门是那种老式的绿色铁皮门,看起来倒是结实。
打开门,一股灰尘和旧纸张特有的气味扑面而来。林默摸索着打开灯,昏黄的灯光照亮了屋内。所谓的工作间很是简陋,只有一张旧书桌,几把椅子,还有一个巨大的、几乎顶到天花板的书架,上面塞满了各种文件夹和旧书刊,显得拥挤而杂乱。里间更小,只有一张简易的铁架床,一个掉了漆的木头衣柜,墙角放着一个小小的电暖器。
“条件不好,但水电都有,也通网络。”林默有些抱歉似的指了指,“被褥都是旧的,但我之前洗干净收起来的。你先将就一下。”
对伍思涯而言,这已是意想不到的安身之所。至少,有四面墙,一扇结实的门。“很好。谢谢。”他低声道,将肩上的编织袋轻轻放在地上。
林默似乎还有事,没有久留。她简单交代了水电开关和网络密码(伍思涯并没有能上网的设备),又留下了一把备用钥匙和一些现金。
“这些钱你先拿着,买点吃的用的。最近尽量少出门,非要出去,也避开你原来那片区域。”她语气严肃,“黑皮那边,我会想办法看看能不能打听点消息。至于硬盘的事,你千万不要再对任何人提起,也别再插手,交给我来处理。”
伍思涯默默接过钥匙和钱,没有拒绝。此刻不是逞强的时候。
林默又看了看他,似乎想再说些什么,最终只是叹了口气:“你先安顿下来,有事……给我打电话。”说完,她便转身匆匆离开了,院外很快传来汽车发动远去的声音。
小院重归寂静,只剩下伍思涯一人。
他站在屋子中央,环顾着这个陌生的、充斥着他人痕迹的临时避难所。书架上那些厚重的文件夹,桌面上散落的稿纸,都带着林默那种冷静、疏离的气息。而他带来的那个编织袋,以及里面的铁皮盒和两个木箱,则像是硬生生嵌入这片空间的、来自另一个世界的碎片。
他没有立刻去铺床,而是先打开了那个编织袋。将父亲的木箱和赵建国的皮箱并排放在床下,仿佛这样能带来一丝虚幻的安定感。然后,他打开了铁皮盒子。
八音盒残件、发卡、绣片、老赵的水壶……那些承载着无数记忆碎片的物件,在昏黄的灯光下,泛着微弱的光。他的指尖一一拂过,那些或悲伤或温暖的情绪细流般缓缓淌过心间,奇异地安抚了他此刻漂泊无依的惶惑。
他拿起老赵的军用水壶,拧开,喝了一口清水。冰凉的口感,依稀还带着那个沉默老兵的一丝坚韧。
生有涯,思无涯。无论身处何地,这份与无数他者悲欢的连接,或许才是他真正的“家”。
他走到窗边,撩开积着灰尘的窗帘一角向外望去。外面是陌生的楼宇,零星的灯火,以及一片被城市光污染染成暗红色的夜空。
远离了熟悉的街巷和板车的吱呀声,世界仿佛变得异常安静,却也更加空旷而陌生。
他知道,危险并未远离,只是暂时被一扇铁门隔开。黑皮不会善罢甘休,那神秘的调查或许仍在继续。林默将他安置于此,是保护,也可能在无意中,将她自己也更深地卷入了漩涡。
而那个来自河口镇的赵建国,他的命运,又与这一切有着怎样千丝万缕的联系?
谜团如同窗外深沉的夜色,浓郁得化不开。
他放下窗帘,将那枚从赵建国皮箱里找到的、刻着“招”字的铜质长命锁,从布包里取出,放在手心。冰凉的触感,仿佛带着那个陌生男人一生的重量与遗憾。
微光虽弱,总能照亮方寸之地。而前路漫漫,唯有慎之又慎,步步为营。
这一夜,伍思涯在那张陌生的铁架床上,睡得极不安稳。窗外——风声、野猫跑过、远处汽车的鸣笛——都会让他骤然惊醒,手握紧那只冰冷的水壶,在黑暗中聆听许久,直到确认无事,才能再次勉强阖眼。
暂避于此,并非解脱,只是风暴眼中短暂而脆弱的宁静。
……微光虽弱,总能照亮方寸之地。而前路漫漫,唯有慎之又慎,步步为营。
这一夜,伍思涯在那张陌生的铁架床上,睡得极不安稳。身下的床板坚硬,带着一股陈旧的木头和油漆混合的气味,与他自己那小屋里熟悉的、混合了灰尘与旧纸页的味道截然不同。每一次翻身,铁架都会发出轻微的、令人牙酸的吱呀声,在这绝对的寂静里被放大得格外清晰。
窗外 every slight sound——寒风穿过枯枝的呜咽、野猫在院墙上追逐踩落碎瓦的轻响、更远处街道上夜归车辆模糊的引擎轰鸣——都像是一根根无形的针,刺破他浅薄的睡意,让他骤然惊醒,心脏在胸腔里咚咚直跳。每一次惊醒,他都会下意识地握紧放在枕边的那只军用水壶,冰凉的金属触感能让他稍微安心,屏住呼吸,在黑暗中竖起耳朵聆听许久,直到那异响消失或被证实无害,紧绷的神经才敢慢慢松弛下来,得以再次勉强阖眼。
如此反复,直到窗外天色泛起一层朦胧的灰白,他才终于被极度的疲惫拖入了一段深沉却混乱的梦境。梦里没有具体的景象,只有一种不断下坠的失重感,以及黑皮那狞笑的脸和神秘调查员冰冷的目光交替闪现。
再醒来时,阳光已经透过积满灰尘的窗帘缝隙,在室内投下几道昏黄的光柱,无数细小的尘埃在光柱中无声飞舞。他坐起身,揉了揉酸涩的眼睛,一时间有些恍惚,不知身在何处。几秒钟后,记忆才如同潮水般涌回,提醒着他此刻的处境——避难者,寄人篱下。
他起身,推开里间的门。外间的景象在日光下更为清晰。巨大的书架投下沉重的阴影,上面堆积如山的文件夹和书刊仿佛随时可能倾塌。书桌上散落的稿纸泛着黄,上面是林默清瘦而略显潦草的字迹,他似乎能看到她伏案工作时微蹙的眉头。
这里的一切都打着林默的印记,理性,冷静,带着一种与他格格不入的秩序感和距离感。而他,像一颗被偶然吹入此地的尘埃,突兀且不安。
他走到小院中。清晨的空气冷冽而清新,稍稍驱散了屋内的沉闷。院中的荒草挂着霜花,那几分荒凉破败,反倒让他生出几分莫名的亲切感,比屋内更让他自在。他注意到院角有一口废弃的压水井,井口用石板半掩着。
腹中传来饥饿的鸣响。他想起林默留下的钱。洗漱过后(用的是林默留下的未拆封的旅行装用品,带着陌生的香气),他决定出门买点最简单的吃食,顺便熟悉一下周边环境。
推开那扇沉重的绿色铁皮门,发出比昨晚更响的吱呀声。门外是一条狭窄的胡同,对面是同样老旧的楼房后墙,晾衣绳纵横交错,挂着各式各样的衣物。几个早起的老头老太太提着菜篮或牵着狗,慢悠悠地走过,投来好奇而审视的目光。生面孔在这里总是显眼的。
他尽量低着头,沿着胡同往外走。这里与他熟悉的区域风格迥异,少了些商业的喧嚣,多了些市井生活的琐碎和沉淀。路边有老人围坐着下象棋,有小贩推着三轮车叫卖着豆腐脑和油条,空气中弥漫着早餐的香气和煤炉的味道。
他在一个看起来还算干净的小摊前买了两个馒头和一包榨菜。摊主是个沉默的中年男人,手脚麻利,找零时手指粗糙皲裂,带着常年劳作的痕迹。伍思涯接过温热的馒头,指尖感受到那一点暖意,心中稍安。
返回小院的路上,他刻意放慢脚步,记着路边的标志——一个挂着“老王理发”褪色招牌的转角,一个窗户玻璃碎了几块、用木板钉上的废弃传达室。他像一只误入新领地的兽,谨慎地标记着可能的路径与藏身处。
重新锁好院门和屋门,他就着冷水啃着馒头。食物的简单粗糙,反而给了他一种脚踏实地的真实感。吃完后,他无事可做。没有了板车,没有了每日必须的劳作,时间仿佛一下子变得空旷而漫长,令人无所适从。
他的目光落在床下的两个箱子上。
犹豫了片刻,他先将父亲的木箱拖了出来。箱盖开启,那股熟悉的、混合着旧书墨香和淡淡霉味的气息扑面而来,带来一丝虚幻的安慰。他一本本地抚过那些泛黄的书页,指尖掠过父亲密密麻麻的批注。那些艰深的文字他大多依旧看不懂,但此刻,他却能更清晰地感受到父亲埋首其中的那份孤寂与执着。或许,对父亲而言,这些冰冷的典籍,也是对抗外界纷扰的一种方式,与他拾取记忆碎片有着某种本质的相似。
他将书小心地放回,合上箱盖。然后,他将那个暗红色的旧皮箱也拖了出来。
箱子的搭扣坏了,他轻轻打开。赵建国那简单而沉重的一生,再次呈现在眼前。他拿起那本“河县建筑队”的工作证,照片上的男人眉宇间带着挥之不去的疲惫与愁苦,眼神却有一种底层劳动者特有的韧劲。他细细翻看那一张张汇款单回执,上面的日期和金额,无声地诉说着一个男人十几年如一日、近乎苛刻的自我牺牲。那几张照片,尤其是女孩在中学门口羞涩的笑容,与男人愁苦的面容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那枚用布包仔细包裹着的铜质长命锁上。“长命百岁”的祝福与背后那个歪扭的“招”字,形成了某种残酷的悖论。他拿起那绺用红绳系着的、干枯脆弱的胎发,一种难以言喻的悲伤缓缓弥漫开来。
这个叫赵建国的男人,来自河口镇。他将所有的血汗钱寄回那个地方,供养着照片上的女孩(或许是妹妹,或许是女儿),却独自珍藏着一份关于“招”的、早夭的悲痛。而“河口”这个地名,又诡异地与那块危险的硬盘联系在了一起。
河口镇……那里究竟发生了什么?赵建国的消失,是单纯的搬迁,还是与那“特殊处理”的“报废品”有关?他是否在某个建筑工地(金禾创源是否有在建工程?)接触到了不该接触的东西?或者,他本身就是那黑暗链条最末端、最微不足道、也最容易被牺牲掉的一环?
无数的疑问盘旋在脑海,却找不到任何出口。他缺乏信息,缺乏手段,甚至连自保都成问题。一种巨大的无力感攫住了他。
他烦躁地站起身,在狭小的屋子里踱步。目光扫过林默那巨大的书架。上面大多是心理学、社会学、城市研究方面的专著,还有许多装订成册的采访笔记和调查报告,分类严谨,标签清晰。这就是林默的世界,理性,有序,依靠逻辑和证据去探寻真相。
而他的世界,却充斥着无法言说的直觉、情绪碎片和看似毫无关联的巧合。
他的目光无意中掠过书架一角,那里堆放着几本厚厚的、看起来像是企业内部刊物或是行业年鉴的合订本,封面陈旧,与周围学术书籍的风格迥异。他心中一动,走上前去。
抽出最上面一本,沉甸甸的。封面上印着《塑料工业年刊(2005-2006)》,出版单位是一串陌生的协会名称。他随手翻动,里面是各种行业动态、技术文章和企业广告。当他翻到中间某一页时,手指猛地顿住了。
那一页是一个整版广告,宣传的是本地一家名为“**金禾创源科技有限公司**”的企业。广告图片是现代化的厂房和实验室,穿着白大褂的技术人员在操作着精密仪器。广告语充斥着“创新”、“环保”、“健康”之类的词汇。
而在广告页面的最下方,不起眼的位置,印着一行小字:“**部分优质再生料来源:河口镇合作基地**”。
河口镇合作基地!
伍思涯的心脏猛地一跳!血液似乎瞬间涌上了头顶!
虽然只是“再生料”而非“报废品”,但这行字,像一道闪电,骤然将他捡到的硬盘代号“河口”、农民工赵建国的来历“河口镇”、以及金禾创源这家公司,清晰地串联了起来!
赵建国所在的建筑队,是否参与过这个“河口镇合作基地”的建设?或者,他后来就在那里工作?他所接触到的“东西”,是否就源于此?而他的消失,他的遗物,是否就是揭开那“特殊处理”黑幕的冰山一角?
线索依旧模糊,逻辑链远未完整,但这偶然的发现,无疑是一个重大的突破!它不再是凭空猜测,而是有了一个实实在在的连接点!
他激动得手指微微发抖,立刻想把这个发现告诉林默。他甚至下意识地去摸口袋里的手机。
然而,就在他的指尖即将碰到那只旧手机时,动作却僵住了。
他想起了林默严肃的告诫——“不要再介入,也不要对任何人提起。”“交给我来处理。”
他也想起了那个神秘调查员的冰冷目光,以及黑皮那伙人的亡命之气。
这个发现,是线索,也可能是一剂更猛的催命符。他现在告知林默,会不会反而给她带来更大的危险?林默虽然冷静敏锐,但她毕竟只是一个记者,如何能与那些隐藏在暗处的强大势力对抗?
而且,她是否真的完全可信?她对自己能力的探究,对城市边缘故事的记录,背后是否还有其他的目的?那次税务风波,她介入得是否过于“及时”和“有效”了?
经历了这么多,伍思涯无法再像最初那样,轻易地去信任任何人。人心的莫测,世事的险恶,他已有太深的体会。
他缓缓收回了手,将那本年鉴紧紧合上,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跳动。
那行小字像一团火,在他心中灼烧,既带来了希望的微光,也带来了更深的恐惧与疑虑。
他该怎么做?是立刻联系林默,将这个可能的重大发现告诉她?还是……暂时隐瞒下来,自己再想办法小心求证?
阳光透过窗帘缝隙,照在那本年鉴暗红色的封面上,像是凝固的血色。
伍思涯站在光影交界处,脸上神色变幻不定。暂避的微光之下,是更深的迷雾与更艰难的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