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似水之错过 第6章 风湿与阴云

作者:莲梅玄明 分类:都市 更新时间:2025-11-04 07:55: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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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如同浓稠的墨汁,彻底洇透了城市的天幕。几盏稀疏的路灯在湿冷的雾气里晕染开昏黄的光圈,勉强照亮出租屋门前坑洼的泥地。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土腥和湿冷的味道,像一块巨大的、浸了水的抹布,沉沉地压在人的胸口。

陈默将三轮车艰难地推进低矮院墙的阴影里,紧挨着房东堆放的破旧木料和蜂窝煤。车轮碾过泥泞,发出沉闷的“噗嗤”声。他停稳车,用那把锈迹斑斑的大锁链将前轮死死锁住,金属碰撞的脆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做完这一切,他扶着冰冷的车斗边缘,微微喘息。腰背的酸痛像无数根小针在扎,而更深的疲惫则沉甸甸地坠在心底。

他回头看了一眼那辆被篷布裹得严严实实的货车。黑暗中,它像一个沉默而巨大的谜团,蛰伏在院墙的阴影里。里面那个蜷缩的生命,此刻是醒着,还是昏睡着?那张覆盖在她手背伤口上的旧报纸,是否已被她扯掉?出租屋那扇窄小的门,仿佛成了两个世界的分界线——门内是勉强属于他的、冰冷的方寸之地;门外,是他无法掌控、却又不得不背负的沉重秘密。

钥匙在锁孔里转动,发出干涩的摩擦声。陈默推开那扇薄薄的木板门,一股更深的、混杂着霉味和灰尘的寒气扑面而来。他没有开灯,摸索着走到床边坐下。黑暗中,只能听到自己粗重的呼吸和窗外偶尔传来的、遥远的汽车鸣笛。

躺下。冰冷的被褥像铁板一样贴着他的身体,寒气瞬间从四肢百骸侵入骨髓。老寒腿的疼痛在寂静和寒冷中变得格外嚣张,膝盖和脚踝的关节深处,仿佛有无数冰冷的钢针在反复穿刺、搅动。他蜷缩起身体,试图用体温温暖那钻心的痛处,但收效甚微。每一次轻微的挪动,都牵扯着神经,带来一阵新的、尖锐的抽痛。

巷尾阴影里无声颤抖的身影,车斗深处那张蜡黄而脆弱的半张脸,手背上那道红肿的新伤……这些画面在黑暗的幕布上反复闪回,与老寒腿的剧痛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窒息的、身心俱疲的折磨。出租屋的狭小空间,此刻却显得无比空旷和冰冷,将他与门外那个沉甸甸的秘密隔绝,却又无法隔绝那份无形的、越来越清晰的责任感。

他该把她怎么办?收留?这巴掌大的地方,连他自己都只是勉强容身。况且,一个来历不明、带着满身伤痕和绝望气息的女孩,藏在他这里?被发现意味着什么,他不敢深想。赶走?城隍庙巷尾那冰冷的药瓶和锈刀,如同鬼魅般在他眼前晃动。昨夜那点滚烫的红薯和馄饨,仿佛还在灼烧着他的掌心。

“咯吱……”

一声极其轻微、仿佛幻觉般的声响,从窗外院墙的方向传来。像是什么东西在潮湿的木料上,极其小心地蹭了一下。

陈默的呼吸瞬间屏住!黑暗中,他猛地睁大眼睛,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是老寒腿的剧痛让他产生了幻听?还是……车斗里的那个存在,在冰冷的夜里不安地动了?

他僵在床上,一动不敢动,耳朵却竖到了极限,捕捉着窗外任何一丝微小的动静。夜风掠过院墙外光秃秃的树枝,发出呜咽般的低啸。远处隐约传来几声野猫凄厉的叫声。除此之外,只有一片死寂。

但那声“咯吱”,却像一根细针,扎进了他紧绷的神经里。车斗里那个蜷缩的身影,在这样湿冷的深夜里,裹着单薄的破衣,蜷缩在冰冷的货物堆里……会是什么感觉?比这出租屋的寒冷更甚吧?那老寒腿的剧痛,他尚且难以忍受,她身上那些新旧伤痕呢?

无数个念头在黑暗里疯狂滋长、撕扯。他翻了个身,破旧的竹床发出痛苦的呻吟。膝盖撞到冰冷的墙壁,一阵剧痛让他闷哼出声。这疼痛,竟奇异地让他混乱的思绪有了一丝短暂的清明。

算了……熬过今夜再说吧。他疲惫地闭上眼睛,将脸埋进冰冷而带着霉味的枕头里。身体的剧痛和精神的极度疲惫,像两只巨大的手,终于将他拖入了不安的、断断续续的浅眠。

……

天还没亮透,陈默就被一阵细密的、敲打窗棂的沙沙声惊醒。不是梦。是雨。

他挣扎着坐起身,关节的僵硬和酸痛让他每一个动作都伴随着痛苦的吸气。窗外灰蒙蒙一片,细密的雨丝斜织着,天地间一片湿冷的铅灰色。空气里的寒意更重了,带着水汽的冰冷直往骨头缝里钻。

糟糕!陈默的心猛地一沉。下雨了!那车斗!

他几乎是连滚带爬地下了床,顾不得膝盖钻心的疼痛,扑到窗前。冰冷的玻璃上凝结着水汽。他用手掌胡乱抹开一小块,急切地向外望去。

院墙的阴影里,那辆三轮车静静地伫立在细雨中。厚重的防水篷布被雨水打湿,呈现出深沉的墨绿色。车斗尾部,那块他昨天勒得死紧的篷布边缘下方,地面上已经积了一小滩浑浊的泥水。雨水正顺着篷布褶皱的边缘,一滴、一滴……缓慢而执着地,滴落在那滩泥水里,溅起微小的涟漪。

一滴,一滴……

那缓慢的滴水声,在寂静的清晨,在淅沥的雨幕里,却像沉重的鼓点,一下下敲在陈默的心上。雨水……在往车斗里渗吗?车斗底部有没有积水?那个蜷缩在破布报纸下的身影……是不是正被冰冷的雨水浸透?那张覆盖在伤口上的旧报纸,是不是早已湿透、黏在了她的皮肤上?

巨大的不安像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他再也顾不得许多,胡乱套上冰冷的衣服和一件磨得发亮的旧雨披,抓起钥匙就冲出了出租屋。

冰冷的雨点立刻打在他的脸上、手上,带来刺骨的寒意。他冲到货车旁,顾不上泥泞,蹲下身,急切地检查车斗尾部的篷布。果然,虽然主体还算严密,但篷布边缘与车斗底部的接缝处,因为老旧和颠簸,有几处细微的破损和缝隙。雨水正顺着这些缝隙,无声无息地往里渗!

他心急如焚,立刻动手去解勒紧篷布的粗麻绳。绳结被雨水打湿,变得更加僵硬难解。他粗糙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发白,指甲缝里塞满了泥污,费了好大劲才解开绳结。他抓住篷布一角,用力向上一掀!

一股更加浓重的、混合着湿气、尘土、陈旧货物气息和一丝淡淡血腥味的气息扑面而来。车斗里光线昏暗,被雨水打湿的篷布边缘还在往下滴水。陈默急切的目光扫向车斗深处,那个破布报纸堆成的“堡垒”。

“堡垒”还在。但覆盖在上面的破布和报纸,靠近边缘的部分,已经被渗入的雨水浸湿了一大片,颜色变得深暗,软塌塌地贴在下面的东西上。那个小小的鼓包,蜷缩在里面,一动不动。

陈默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伸出手,颤抖着,极其小心地拨开那几层湿漉漉、沉甸甸的破布和报纸。

一张脸再次露了出来。

比昨天在暮色中看到的更加苍白,嘴唇冻得发紫,干裂起皮。额角那道擦伤在湿气中显得更加红肿。眼睛紧紧闭着,浓密的睫毛上似乎也沾着细小的水珠。她整个身体蜷缩得更紧,像一片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的枯叶。露在外面的那只手,依旧紧紧攥着那个馄饨塑料袋,手背上那道伤口被湿透的旧报纸黏着,边缘泡得发白。

更让陈默心头一紧的是,她肩膀处那件破旧外套的布料,颜色明显深了一块,显然是被渗入的雨水浸湿了。

她似乎还在昏睡,或者是因为寒冷和虚弱陷入了半昏迷的状态。呼吸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只有鼻翼极其轻微地翕动着,证明着生命的存在。

冰冷的雨水顺着陈默掀开篷布的缝隙滴落下来,正好滴在女孩光洁却冰冷的额头上。她的身体似乎极其微弱地痉挛了一下,眉头痛苦地蹙起,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如同幼猫哀鸣般的呻吟。

这声微弱的呻吟,像一根烧红的针,猛地刺穿了陈默的心脏。他看着眼前这个在冰冷雨水和污浊环境中瑟瑟发抖、命悬一线的生命,看着自己这辆只能提供粗糙庇护却依旧漏雨的“移动屋檐”,一种巨大的无力感和一种更加汹涌的责任感,如同冰冷的铁流和滚烫的岩浆,在他胸中激烈地碰撞、翻腾。

他猛地将掀起的篷布重新拉下,盖住女孩苍白的面容,动作带着一种近乎粗暴的慌乱。然后,他像疯了一样,从旁边地上抓起几块房东丢弃的破木板、碎砖头,手忙脚乱地塞在车斗尾部篷布与地面的缝隙处,试图堵住那些渗水的破口。雨水打湿了他的头发和衣服,冰冷的寒意顺着脖颈往下淌,他却浑然不觉。

堵好缝隙,他又用力地、几乎是用尽全身力气,重新将篷布边缘死死地压实,用粗麻绳一遍又一遍、一圈又一圈地勒紧、打结。绳结深陷进他冻得发红的手指皮肉里,带来火辣辣的痛感。他勒得那么紧,仿佛要将这漏雨的破车斗,勒成一个密不透风的堡垒,将里面那个脆弱的生命,与外面这冰冷的、无情的世界彻底隔绝开来。

做完这一切,他扶着冰冷的车斗,大口喘着粗气。雨水顺着他沟壑纵横的脸颊往下淌,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汗水。老寒腿的剧痛在冰冷的刺激下更加汹涌地袭来,膝盖像被无数冰锥反复凿击,疼得他眼前阵阵发黑,几乎站立不稳。

他靠在湿漉漉的车身上,看着那被自己用破木板和蛮力暂时堵住的缝隙,听着篷布外面淅淅沥沥、仿佛永无止境的雨声。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和沉重,沉甸甸地堵在他的喉咙里。

这破旧的屋檐,终究是漏雨的。

他抬起头,望向灰蒙蒙的、仿佛永远也不会放亮的雨幕天空。阴云低垂,压得人喘不过气。

膝盖的剧痛再次猛烈地袭来,像一把冰冷的铁钳狠狠夹住了他的关节。他闷哼一声,身体不受控制地佝偻下去,剧烈的疼痛让他眼前发黑,额角瞬间渗出细密的冷汗。他必须立刻找地方坐下,否则这双腿怕是连一步都挪不动了。

就在这时,一只冰冷、纤细、微微颤抖的手,从车斗尾部那块刚刚被他重新勒紧的厚重篷布底下,极其缓慢地、小心翼翼地……伸了出来。

那只布满新旧伤痕的手,摸索着,触碰到车斗边缘冰冷的铁皮。然后,它没有像上次取馄饨那样迅速缩回,而是停在了那里。五根冻得发紫、关节突出的手指,轻轻地、带着一种试探性的、微乎其微的力量,抵在了车斗的边缘。

陈默佝偻着身体,正因剧痛而痛苦地喘息着,目光不经意间扫过。

他看到了那只手。

看到了那抵在车斗边缘的、极其微弱的力道。

不是要取东西。那力道的方向……似乎是……向外?

一个荒谬却又无比清晰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开他因剧痛而混沌的脑海:她……在推?

在他因风湿剧痛而佝偻僵立、几乎无法推动这辆沉重货车的瞬间,车斗深处那个被寒冷、雨水和绝望浸透的、奄奄一息的生命,用那只布满伤痕、冰冷颤抖的手,用尽了她此刻可能拥有的全部力气,极其微弱地……抵住了车斗的边缘。

那力道轻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在沉重的车体和湿滑的泥地面前,无异于蚍蜉撼树。

但在陈默的感知里,那抵在车斗边缘的、微乎其微的推力,却像一道微弱却执拗的电流,瞬间穿透了冰冷的雨水和刺骨的疼痛,清晰地传递到了他扶着车斗的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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