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似水之错过 第7章 第一声吆喝

作者:莲梅玄明 分类:都市 更新时间:2025-11-04 07:55: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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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只抵在车斗边缘、冰冷而颤抖的手,那微乎其微的、向外的力道,像一枚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陈默因剧痛而混沌的意识里,激起了短暂却清晰的涟漪。

他佝偻着身体,靠在湿漉漉、冰冷刺骨的车身上,膝盖深处那冰锥凿骨般的疼痛还在肆虐,额角的冷汗混着冰凉的雨水往下淌。他低头,看着那只手。纤细,脏污,布满了新旧交错的伤痕,指关节冻得发紫,微微颤抖着,却固执地、用尽最后一丝气力般,抵着冰冷的铁皮。

推?

这个念头荒谬得近乎可笑。以这辆旧铁皮车的重量,以他此刻几乎被风湿击垮的状态,即便他使出吃奶的力气,在湿滑泥泞的地面上推动它也绝非易事。更何况是车斗里那个蜷缩在破布堆里、气息奄奄、被寒冷和雨水浸透的女孩?她那点力道,轻得像一片羽毛拂过磐石。

然而,那微弱的抵触感,那向外用力的姿态,却像一道微弱却执拗的电流,穿透了冰冷的雨水和刺骨的疼痛,清晰地传递到了陈默扶着车斗的手上,更直直地撞进了他心底最深处那片冰封的麻木里。

她不是在推车。她是在……推他?或者说,是在用一种近乎本能的、绝望的方式,回应着外界?回应着他刚才那番手忙脚乱的堵漏?回应着他此刻因剧痛而僵立不动的困境?

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猛地涌上陈默的喉咙,堵得他几乎窒息。他猛地收回目光,不再看那只手。那微弱的抵触感也随之消失了,那只手像受惊的蜗牛触角,倏地缩回了厚重的、湿漉漉的篷布之下,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他剧痛下的幻觉。

但陈默知道,那不是幻觉。

他咬紧牙关,口腔里弥漫开一股铁锈般的血腥味。膝盖的剧痛如同汹涌的潮水,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冲击着他摇摇欲坠的意志。不能倒在这里。他深吸一口气,冰冷的、带着土腥和雨水的空气呛得他肺部生疼。他猛地挺直了一点佝偻的脊背,这个动作牵扯到膝盖,又是一阵钻心的剧痛袭来,眼前阵阵发黑。

他不再犹豫,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抓住冰冷沉重的车把,将身体所有的重量都压了上去,同时猛地向前一推!

“嘎吱——!”

沉重的铁轱辘碾过湿滑的泥地,发出艰涩而刺耳的摩擦声。车身猛地向前蹿动了一下,又因为阻力而顿住。陈默闷哼一声,膝盖处传来的剧痛几乎让他跪倒在地。他死死抓住车把,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手背上青筋暴起。额头的冷汗瞬间如瀑,混着冰冷的雨水,模糊了他的视线。

一步。仅仅一步。

他推着这辆仿佛有千斤重的破车,在湿滑的泥泞里,向前挪动了艰难的一步。

然而,就在这一步之后,一股微弱却清晰的助力,极其突兀地从车斗尾部传来!

不是幻觉!这一次的感觉无比清晰!

就像一股微弱的气流,或者一只无形的手,在他向前用力的瞬间,恰到好处地在车斗后方轻轻地、却坚定地……向前顶了一下!

虽然那力量依旧微小,不足以撼动沉重的车身,但在陈默全身力量即将耗尽、车身因湿滑泥泞而再次停滞的瞬间,这股微弱的助力,就像在即将熄灭的火苗旁吹了一口微弱的气,让那沉重的车轮,竟然又艰难地、缓缓地……向前滚动了一小段距离!

陈默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凝固了!他猛地回头,目光死死盯住车斗尾部那块厚重的、湿漉漉的篷布。

篷布纹丝不动。里面一片死寂。

但刚才那股助力……千真万确!

是风?是错觉?还是……车斗里那个蜷缩的生命,在回应他?在他用尽全力推动这沉重负担的瞬间,用她那可能仅存的一丝力气,在黑暗中,无声地……推了一把?

这个认知像一道滚烫的洪流,瞬间冲垮了陈默心中那堵名为“麻木”和“错过”的堤坝。一股混杂着震惊、酸楚、难以置信和一种更加沉重的责任感的激流,汹涌地冲刷着他疲惫不堪的灵魂。他不再去想那力量有多微弱,不再去想这是否只是巧合。他只知道,在他几乎要被苦难压垮的瞬间,那片他试图庇护的阴影里,伸出了一只冰冷而颤抖的手,用微乎其微的力量,回应了他。

“嗬……”陈默喉咙里发出一声低哑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喘息。他不再回头,只是更加用力地、仿佛要将全身的骨头都压碎一般,死死抵住车把,借助着那不知来自何处、却真实存在的微弱助力,一步、一步……艰难地,推着这辆承载着生计与意外的破旧三轮,在冰冷刺骨的雨幕和泥泞中,向着出租屋那扇窄小的门,缓慢而坚定地挪去。

每一步都伴随着膝盖撕裂般的剧痛和沉重的喘息。雨水模糊了视线,湿冷的衣服紧贴在身上,带来刺骨的寒意。但陈默佝偻的脊背却似乎挺直了一丝。那从车斗尾部传来的、时断时续却始终存在的微弱助力,像黑暗中的一点萤火,微弱,却真实地指引着方向,分担着那几乎无法承受的重量。

终于,车轮碾过出租屋门口最后一块坑洼的泥地。陈默几乎是用最后一丝力气,将车死死地刹住,靠在院墙根下。他松开紧握车把的手,那双手因为过度用力而剧烈地颤抖着,掌心被粗糙的铁管磨得通红,甚至渗出了血丝。他扶着冰冷的墙壁,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冰冷的空气像刀子一样割着他的喉咙。膝盖的剧痛如同跗骨之蛆,让他几乎站立不稳。

雨还在下,淅淅沥沥,仿佛永无止境。

他靠在冰冷的墙上,喘息渐渐平复,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再次投向那辆沉默的货车。厚重的篷布湿漉漉的,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幽暗的光。车斗里一片死寂,仿佛刚才那一路微弱的助力,真的只是他剧痛和疲惫下的幻觉。

但陈默知道,那不是幻觉。

他沉默地拖着几乎失去知觉的双腿,挪到门前,掏出钥匙。开门,进屋。冰冷的霉味再次将他包围。他脱下湿透的、沉重的雨披和冰冷的外衣,胡乱地丢在地上。寒意瞬间将他包裹,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他走到床边,摸索着从床头那个破旧的木匣子里,翻找出一个小药瓶。倒出两片白色的药片,没有水,直接干咽了下去。药片粗糙的棱角刮过喉咙,带来一阵辛辣的苦涩。他颓然倒在冰冷的床上,拉过那床同样冰冷、带着霉味的旧棉被,紧紧裹住自己瑟瑟发抖的身体。

身体的寒冷和剧痛渐渐被药力带来的麻木和昏沉取代。意识在冰冷的黑暗中浮沉。巷尾的绝望,车斗里的蜷缩,冰冷的雨水,湿透的旧报纸,还有……那只抵在车斗边缘的手,那一路微弱的助力……这些画面交织在一起,如同破碎的梦境,反复撕扯着他昏沉的神经。

不知过了多久,窗外的雨声似乎小了些。陈默在昏沉中挣扎着醒来。天光透过蒙尘的窗户,呈现出一种灰白的、了无生气的色调。雨还在下,只是变成了细密的雨丝。

膝盖的剧痛在药力和一夜的蜷缩后,稍稍缓解了一些,但依旧沉重僵硬,每一次挪动都伴随着清晰的酸胀和刺痛。腹中传来强烈的饥饿感,像有一只无形的手在胃里抓挠。

他挣扎着起身,穿上冰冷潮湿的鞋袜。走到窗边,抹开一块水汽,向外望去。

货车依旧沉默地停在院墙根下,湿漉漉的篷布在细雨中显得更加陈旧破败。门口的地面上,泥泞一片。

他沉默地推开门。冰冷的、带着雨丝的空气扑面而来。他走到货车旁,没有立刻去掀篷布,而是先弯腰检查昨天堵漏的破木板和碎砖头。还好,虽然被雨水泡得发胀,但基本还堵在缝隙处。他用力将篷布边缘又压实了一些。

然后,他像昨天一样,沉默地开始整理车斗。动作依旧刻意放轻。他将被雨水打湿、弄乱的货物重新归置。当他清理到车斗深处,拨开那堆湿气更重的破布和旧报纸时,他看到了她。

她依旧蜷缩在那里,脸色比昨天更加苍白,嘴唇干裂发紫。露在外面的那只手,手背上黏着的旧报纸边缘已经泡烂卷起,露出了下面那道红肿发白的伤口。那只手无力地垂着,不再紧紧攥着馄饨塑料袋,袋子掉落在旁边的报纸堆里。

她似乎陷入了更深沉的昏迷,呼吸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

陈默的心沉了下去。他沉默地看着她,看着她额角那道在湿气中显得更加狰狞的擦伤,看着她冻得发紫的嘴唇和毫无血色的脸。冰冷的雨水似乎已经浸透了她单薄的身体。

他移开目光,继续整理。动作更加缓慢,更加沉重。生存的压力像冰冷的巨石悬在头顶——今天必须出摊,否则连买两个包子的钱都没有。他忍着膝盖的酸痛,将车斗整理出勉强能放货物的空间。最后,他拿出一个装针线纽扣的塑料袋,将里面相对干燥干净的货物腾到另一个袋子里,然后,将这个空出来的、相对厚实些的塑料袋,轻轻地、盖在了女孩蜷缩的身体上,勉强遮挡一下湿冷的空气。

做完这一切,他重新勒紧篷布,锁好车。他走到巷口那个熟悉的老张馄饨摊。

“一碗馄饨,打包。”他的声音沙哑干涩,像砂纸摩擦。

老张看了他一眼,没多问,麻利地装好递给他。

陈默付了钱,拿着那碗滚烫的馄饨,再次走到货车尾部。他蹲下身,像昨天一样,小心翼翼地将塑料碗放在紧贴篷布边缘的地面上。滚烫的温度透过薄薄的碗壁,在冰冷的泥地上蒸腾起微弱的白气。

他没有立刻离开。而是蹲在那里,沉默地看着那碗馄饨,看着那块厚重的、死寂的篷布。

几秒钟后,没有任何动静。

陈默眼中最后一点微弱的希望之光,似乎也随着那袅袅上升的白气,渐渐黯淡下去。他艰难地扶着膝盖站起身,膝盖的酸痛让他动作迟缓而僵硬。他转过身,准备推车离开。

就在他转身的刹那。

那片厚重的、死寂的篷布最底下的边缘,极其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一只冰冷、纤细、微微颤抖的手,如同受惊的幼兽,极其缓慢地、带着巨大的迟疑和恐惧,从篷布与车斗底部的微小缝隙里,摸索着伸了出来。

那只布满新旧伤痕的手,在冰冷的空气中停顿了一瞬,似乎在感知外界的危险。然后,它颤抖着,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渴望,极其缓慢地、极其小心地……伸向了地上那碗还散发着微弱热气的馄饨。

指尖触碰到滚烫的碗壁,猛地瑟缩了一下。但这一次,它没有退缩。那只手猛地抓住了碗的边缘,然后,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迅速而无声地将那碗滚烫的馄饨,拖进了厚重的篷布之下,消失不见。

陈默僵立在原地,背对着车斗,没有回头。清晨冰冷的雨丝落在他沟壑纵横的脸上。他听着身后篷布里传来极其细微的、碗勺碰撞的轻响,听着那几乎微不可闻的、吞咽食物的声音,那声音断断续续,带着被烫到后的急促吸气,却顽强地持续着。

许久,那细微的声音停止了。只剩下篷布外淅淅沥沥的雨声。

陈默缓缓地、极其艰难地转过身。地上,只剩下那个空了的、沾着油渍的薄塑料碗。碗底还残留着一点浑浊的汤汁。

他看着那个空碗,看了很久。然后,他沉默地走过去,弯腰捡起它,连同昨天那个馄饨塑料袋一起,用力地揉成一团,深深地塞进了自己宽大的旧外套口袋里。

他走到车头,抓住冰冷沉重的车把。膝盖的酸痛依旧清晰,但似乎不再那么难以忍受。他深吸一口气,将全身的重量压了上去。

“咯噔……”

沉重的车轮碾过湿滑的泥地,缓缓驶出了狭窄的院巷,汇入了外面渐渐喧嚣起来的城市晨光里。

车轮滚动,卷起路面浑浊的积水。陈默推着车,低着头,目光落在前方几尺潮湿的路面上。街道两旁的店铺陆续开门,早点摊的油烟味、嘈杂的人声、自行车的铃声混杂在潮湿的空气里。

他推着车,走向城南那片他熟悉的老旧小区。那里有他的老主顾,有他赖以生存的微薄收入。车斗里,那份沉甸甸的未知随着车轮的颠簸轻轻晃动。他不再去想那沉默的乘客,不再去想那一路微弱的助力,不再去想那被拖进黑暗的馄饨和空碗。他只想着一件事:卖掉这些货物,换回今天的饭钱,或许……还能再买一碗馄饨。

车子停在了小区门口那棵熟悉的、掉光了叶子的老槐树下。几个早起遛弯的阿婆已经等在那里。

“陈伯,今天可晚了点啊!等你好一阵了。”一个满头银发的阿婆笑着招呼道,手里拿着一个松脱了纽扣的旧棉袄。

陈默沉默地点点头,脸上挤出一丝近乎僵硬的、算是回应的表情。他停稳车,解开勒住车斗前部的粗麻绳,费力地掀开一部分篷布,露出里面的货物。动作牵扯到膝盖,又是一阵清晰的酸痛传来,他皱了皱眉,强忍着。

他熟练地拿出针线包,帮阿婆配纽扣。动作依旧刻板,眼神却有些飘忽,注意力无法完全集中,耳朵的神经像被无形的线牵着,绷紧了,捕捉着车斗里任何一丝可能的动静。

又有几个熟识的老顾客围了上来,挑选着针头线脑、顶针老花镜。小小的摊位前,很快聚集起一点人气。讨价还价声、闲聊声嗡嗡地响着。

“陈伯,这发卡怎么卖?给我孙女买一个。”一个抱着孙子的老太太拿起一个粉红色的塑料发卡。

“一块五。”陈默的声音依旧沙哑低沉,目光扫过老太太怀里咿咿呀呀的小女孩。

就在这时。

一个极其细微、短促、带着巨大迟疑和生涩的声音,像蚊蚋般,极其突兀地从车斗深处,那片被厚重篷布遮盖的黑暗角落里,微弱地……挤了出来:

“卖…卖发卡…”

那声音轻得几乎被周围的嘈杂瞬间淹没,沙哑、干涩,带着明显的颤抖和一种长期沉默后的极度不自然。

但陈默听到了。

他拿着针线的手,猛地顿在半空中!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又在瞬间疯狂地擂动起来,撞击着他的胸腔,发出“咚咚”的巨响,盖过了周围所有的喧嚣。

他僵硬地、极其缓慢地转过头。

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死死地钉在了车斗尾部那块厚重的、依旧纹丝不动的篷布上。

摊位前,抱着孙子的老太太疑惑地看着突然僵住的陈默:“陈伯?怎么了?一块五是吧?给……”

陈默没有反应。他的世界,在那一刻,仿佛只剩下车斗深处那片厚重的黑暗,和黑暗中那声如同幻觉般、却又无比真实的、生涩而颤抖的……

第一声吆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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